两匹高大的弗里斯兰马拉着一辆通身漆黑的马车在凝冰的石路上缓缓行驶着,底下包了铁的山榉木车轴和车轮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声,车厢则是油亮的黑松木,边上镶了银,云母石窗框下材质同样为银的鹰盾纹章在阳光照射下和马蹄下的碎冰一样闪着光。

  寒风料峭,吹在人身上刺骨般的痛,但随行两侧的护卫却没有丝毫动摇,两名骑士护在马车两侧,手里紧握着三米长制式骑枪,在战马的左右颠簸中却纹丝不动,枪末端的血鹰三角旗则在寒风中飘舞,尖顶冰钢盔,冰钢软银板甲,胯下高大的冷血战马同样身披冰钢软银马铠,最显眼的血红披风表示了他们鹰徽卫队的身份。

  可怜只有驾车的马夫,只是凡人的马可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举起鞭子向着拉车的马抽了两下,希望加快点行驶速度,赶紧抵达温暖宜人的奥斯洛尼庄园。

  “我得澄清一点,莫文爵士,不是我不信任你。”

  车厢里的特里看了看窗外的两只枪骑小队,最近的骑士朝着车厢内的特里恭敬地点了点头,后者回了个微笑后便拉下窗帘朝着对面坐着的壮汉叹了口气道。

  (枪骑兵组由六人组成,枪骑兵一名,弓箭手三名,短刀手一名,侍从一名)

  “我知道。”

  是你的姐姐。

  有着小火炉的车厢内温暖如春,但在里面的莫文·比特却是浑身的不自在,对他而言,屁股底下的丝绸软毯比马背要糟糕一万倍。

  “还有那天圣母院晚上的事…………”

  “面对那些卑鄙无耻,毫无人性的恶人就该以雷霆手段剿灭,大人的做法没错,是属下愚钝,反应不利还因此导致两名同僚…………丧失心智。”

  莫文露出惭愧的表情,低着头。

  “我本也应该如大人所说的那样接受违令的惩罚,我心甘情愿。”

  摩根确实很想借此为由砍了你的头,

  特里在心中想了想,却安慰着说出另一番话。

  “没有人预料到那群邪教徒如此不择手段,再说阁下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从在场的骑士听到你的勇敢无畏。”

  但真砍了我在蔷薇庭也就无人可用。

  “那是我作为骑士应尽的职责,大人。”

  “但不是每一个骑士都像你那样留下来帮助我的兄长。”

  骑士前没有北盟二字,特里满意地给了他一个微笑,递过酒杯后便当着他的面饮尽杯中蜜酒,但后者并没有喝下,摇了摇手中的银杯,粗眉皱了皱,显然还是有些心事。

  “怎么了吗?爵士。”

  少年注意到了这点。

  “大人,尽管我不该有这个想法,但鄙人有个请求…………”

  “是关于你的女儿?”

  看见莫文脸上表情一变,少年笑了笑。

  “她确实是伯爵府邸的小名人,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就令我印象深刻。”

  特里脑海中回忆起那个从梁柱下一跃而下的矫捷少女。

  “‘小豹子’凯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壮汉脸上十分尴尬,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低了头充满歉意道。

  “十分抱歉拙女给大人添了麻烦,实是鄙人管教不力。”

  “不好意思,爵士,我刚刚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女孩有活力是件好事,而且凯蒂那女孩儿相比我家那个…………”

  特里说到这儿顿时哑了火,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不,我请求大人带她进府是想让她学会针线礼仪,侍奉持家而不是…………”

  “舞刀弄枪,使剑骑马,像阁下这样?”

  少年又笑了出来。

  “胡闹,这是胡闹,大人。”

  莫文的脸有些涨红,特里则晃了晃酒杯。

  “不如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爵士,显然凯莉小姐是以你为榜样…………”

  “而她也确实继承了爵士你的几分天赋,凯说那女孩儿只要锻炼得当,能成为瓦汀的又一个天才剑士。”

  “不,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反射性否认道,看着对面特里有些玩味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打断了他说话。

  “不,大人,我意思是…………”

  “没事的,爵士,我虽然不能作为一个父亲理解,但还是能从我家那个调皮的小女孩儿领略其中一二。”

  特里看着手中酒杯,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我母亲也喜欢舞刀弄枪,我父亲送去一封婚书,而她回了一柄代表决斗的匕首,听说当时我的祖父气疯了,认为她的家族是在公然造反,然后她就被赶出了自己的家族,但与其说是被迫不如说正巧随了她的愿,一把寒钢战斧,一面代表盾女身份的包铁橡木盾,一柄寄托着留念的匕首,除此之外孑然一身。”

  特里瞥了眼自己马甲下挂在腰侧的‘海德’,接着用碧绿的眼睛看着窗外。

  “但你父亲现在的伯爵大人最终还是娶了她,传奇盾女,金鹰的艾莉莎”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尽管大多数流传坊间酒馆的浪漫故事都不信,但我父母的爱情,好吧,确实美丽精彩而又…………”

  少年话锋一转,淡淡吐出两个字。

  “短暂艰难。”

  “爵士,你听过关于我们家族的一些流传吗?”

  特里看着面前大汉那如临大敌的表情,笑了笑。

  “只是些酒后吹牛,爵士,你不用这么紧张。”

  “是听过一些…………”

  有些自己就是流传者。

  莫文在心中有些尴尬地想到。

  “我希望大部分都是好的。”

  “当然,大人。”

  “那能具体说说是哪些吗?”

  “这…………”

  金发少年露出坏笑,后者像是被噎住了似的。

  “我知道爵士你对我的家族心存芥蒂,抛开家族立场我可以说这合情合理,毕竟当年的事确实不是符合荣耀的做法,但我也没有资格评论任何一方,我作为家族后嗣所拥有的唯一资格就是抬头向前看。”

  “我想阁下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吧。”

  黑豹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认真地对效忠的主人说道。

  “我从未后悔过那一天的决定,大人,在你选择将剑拍向我的肩膀而不是指向我的头颅时我也决定给出我唯一的忠诚。”

  “谢谢,爵士,今天能在车厢里听到这句话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但说回正题,关于我们家族的流言,我倒是对其中一个印象深刻,不知道阁下听过没有。”

  “什么,大人?”

  “说我们被诅咒了…………”

  “一派胡言,大人。”

  莫文有些上头。

  “那些人应该被割了舌头。”

  “不,我还没说完呢,爵士,实际上是与我们前面的谈话有关的。”

  壮汉愣了愣,特里晃了晃手里的银杯,他若有所思道。

  “那个流言说我们巴伦之所以能统治北郡千年是因为我们做了个交易…………”

  “交易?和谁?”

  “此地之前的统治者,旧王。”

  少年缓缓说道。

  “我们巴伦的统治始于爱情,但这是份带着诅咒的爱情…………”

  “什么诅咒?大人。”

  特里看着面前的莫文,碧绿的眼睛透着深意,他轻言道。

  “我们只能爱其所爱的诅咒,阁下。”

  “这…………”

  “哈哈,简直是荒唐之言,绝对的无稽之谈,不是吗?爵士。”

  少年哄堂大笑,他放下酒杯,看着黑杖侍卫,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言道。

  “看看我就知道这个流言多么可笑。”

  “但在从另一角度来解读的话,它还是有着一定的道理。”

  “另一角度?”

  莫文喃喃道,特里则耸了耸肩,看向窗外。

  “从子嗣的角度思考,众所周知千年以来巴伦家族一直人丁不兴,最大的弱点和诅咒…………”

  我们都会活在先辈的阴影里。

  最后一句,特里没说出口,他转头看向骑士。

  “说了这么多,实际上我就是想告诉爵士你我能理解你对令嫒的担忧,你可以向我提出要求,只要我能帮的上忙。”

  “但我猜阁下你是想带上她一起前往蔷薇庭,是吗?”

  莫文松了一口气。

  “如你所说,大人,我向我的妻子发过誓要亲自照顾好她。”

  “我可以给她在蔷薇庭的庄园里安排一个职位,但只怕凯莉小姐不会喜欢端茶送水,扫地擦帘的活计。”

  “大人,我…………我会说服她的。”

  特里看着曾经的黑豹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感到颇有些好笑。

  “我母亲从未被说服过,她下定了的决心就连我父亲也扭不过来,而她也从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

  “北境的女人有些天生流着野性的血,男人说服不了。”

  “那我就把她留在这儿。”

  听见这个回答,特里又笑了。

  “我想这也不能解决问题,比特爵士,凯莉小姐选择走这条路的原因多半是你。”

  “我知道,大人,所以才不能…………”

  “你不明白,爵士,在她眼里你首先是她的父亲…………”

  特里打断了他,补上了最后一句。

  “然后才是骑士。”

  后者显然有些茫然,少年轻缀一口蜜酒,接着说道。

  “也许这个说法令阁下始料未及,但我本人猜她学剑就是想保护你,爵士。”

  “保护我?”

  看见面前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男人,特里却不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我和阁下都想忘掉我们见的第一面,但对于凯莉小姐而言应该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毕竟…………”

  “不是谁都能亲眼看见自己父亲差点就引颈受戮的场面。”

  “这…………”

  莫文叹了一口气。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大人。”

  “很简单。”

  特里递出一杯酒,耸了耸肩膀,简单道。

  “去做一个父亲。”

  “我不是要爵士你去做一个遵守八大信条的所谓真正骑士,更不是要你做一柄不用思考的利剑,你有薪水的,阁下,我是你的雇主会给你付钱,而你保护我,听我合理范围内的安排,很简单的契约。”

  “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别人出价更高就把我卖了。”

  少年说到这儿开了个小玩笑,后者当即反驳道。

  “绝对不可能,大人,就算是…………”

  “别说那个字,爵士,你想做一个父亲首先就得学会永远不说那个字。”

  特里冷冷打断了他。

  “荣耀和女儿相比,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莫文陷入了沉默,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个好的开始,爵士,记住这句话。”

  “阁下是个黄金位阶的强大剑士,你就是我在蔷薇庭的底牌之一,兰斯卫队的队长,主要负责我和住宅安全,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你出去执行任务的,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好吧,我想那时候需要我们一同为自己的小命拼搏奋斗”

  特里耸了耸肩膀。

  “但我可以用我的家族姓氏发誓不会发生这种事,王国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和平,蔷薇庭更是上百年。”

  “所以阁下你每天的任务大概就是巡视我那不大的庄园,安排卫队训练,时不时赶走几个不识趣的流氓和走错路的酒鬼,我想在卫队训练时多添一个人,对前翠雀佣兵团的团长你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大人,你是说让我亲自训练小女学剑?”

  “如果阁下觉得前几件事情会花费你很多时间和精力的话,可以忘掉我前面说的话。”

  “不,大人,我是想改变…………”

  “你想改变凯莉小姐,首先得了解她的想法,有你亲自教导显然是个好方法,再说了…………”

  特里论证道。

  “这下你可以亲自照顾她,不是吗?”

  “但我是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大人。”

  “我母亲艾莉莎那个样子都能找到‘好人家’,你担心什么?”

  特里一句话直接给莫文干了个心实口服。

  “我明白了,大人,一切听你安排。”

  后者看着他的眼神除了崇敬外更多了几分感谢。

  “我想我们这下都有了美妙的一天,爵士,当然我很期待我们之间的美妙不止这一天。”

  “当然,大人,我很确定。”

  身高近两米的壮汉向着矮他一个头的少年心甘情愿地低头表示效忠。

  “希望这次我在你眼里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不是不像男人的那个雏鹰。”

  “哈哈,大人,您当然不是也绝对不是。”

  少年呼出一口气,此行的第一个任务已经达成,接下来他能趁着这段时间小憩一下,待会儿还有奥斯洛尼的硬活儿,他拍了拍一旁的附魔轻羽衣箱。

  “咿吁吁~”

  背后传来一阵马儿停步的嘶鸣,特里首先警觉地看向窗外,随后是莫文,接着一旁的枪骑兵果然动了起来。

  “马可,出什么事了?”

  “少爷,是一个赤脚修士挡了路。”

  赤脚修士?

  修士二字激起了所有人的不安,所以骑士很快行动起来,但少年拉开一侧车厢门,伸出头看向前路,看见了那个在石路上手持木杖衣衫褴褛跟乞丐似的男人赤着脚心无旁骛地走着路,只有脖子上挂着的脱漆木十字证明他修士身份,而他也马上明白那个人的身份。

  “等等,马丁爵士。”

  特里止住了正打算出声驱赶的枪骑兵。

  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少年十分热情地朝着那个赤脚修士喊道。

  “苦修的弟兄,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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