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是一个非常有职业道德的跑腿。

  他没少接给陆珩送各种东西的单子,因此对这位体育特长生的活动轨迹也非常了解。

  就没有去教室,直接去操场找对方。

  陆珩刚结束一组引体向上,裸露的麦色皮肤上汗珠滚滚。

  他随手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就看到陈默又站在了棚子边缘,像个幽灵似的,手里又拿着一个……极其眼熟的透明便利袋?

  “?!”陆珩浓黑英挺的眉毛瞬间打了个死结,肌肉块垒的胸口起伏着,浓重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你又要干嘛”的烦躁扑面而来。

  昨天,一个干净得像新注册的僵尸号加他好友,上来就发了张露骨的、连脸都没的照片。

  他回了个“?”问是谁,对方再没动静。

  这事比在拳台上被偷袭还让人不爽,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八成是什么无聊的诈骗或者恶作剧。

  照片是很好看,但说不定是从哪儿偷来的。

  现在,他刚清净没几天,这个许久不见的跑腿又拿着同款袋子来找他了。

  这算什么?某种盯上他的、诡异的……骚扰链条?

  陈默顶着陆珩几乎凝固成实体的目光,机械地递上袋子:“早餐。匿名送的。”

  “谁送的?”陆珩的声音带着力量训练后的低哑,身体前倾,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眯起眼,“难道是昨天那人?”

  陈默推了推眼镜,语气一如既往平淡:“东西放这了。”

  他把袋子放在长椅空位,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陆珩低头瞥了眼那个孤零零的早餐袋,又看了看自己包里那份足有普通人两倍量的蛋白粉和能量棒,眉间的川字纹几次松紧交替。

  搞什么鬼?

  一个藏头露尾的小号,发一张不清不楚的照片,再送来一份根本不对他胃口的早餐?他这种训练量,这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要说这个小号是想追他,也太敷衍了吧……

  而且追人为什么要用小号,胆子太小?怕被拒绝?

  他猛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试图把这离谱的念头甩掉。可那念头却像藤蔓一样开始滋长。

  这玩意儿……怎么处理?扔了?他陆珩可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算了吃了得了,反正这点热量,他多锻炼一会就好。

  最后,他还是掏出手机拍了张早餐照片,发给那个叫“一叶舟”的小号——

  H:早餐是你找人送的吗?以后不用送了,我早上一般吃能量棒。

  ……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像是在暗示对方换别的买。

  他没细想,转回训练。

  高二三班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精心养护的绿植,林栖辰的座位就在窗边。

  他微微偏着头,用修长的手指调整叶片的角度,像是在找某种最佳光影。

  阳光勾勒出他白皙温润的侧脸,平静无害的书卷气带着一丝与世无争。

  一个瘦高的身影无声走近,将印着“好乐家”红色logo的塑料袋放在他的摄影画册旁。

  “林学长,你的……东西。”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铺直叙。

  林栖辰的视线从绿叶收回,极自然地落到陈默身上,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标准又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谢谢。”

  而另一边——

  贺时屿的座位,那位于靠窗阳光带、被主人收拾得如同精密仪器的方寸之地,呈现着一片冰封般的沉静和空旷。

  桌面光洁如镜,反射着窗外明媚的光线。

  几本厚重的竞赛书整齐地垒在右上角,每一本的书脊都仿佛用标尺比划过角度。

  一只沉甸甸的黄铜笔筒,里面的签字笔按长短排列。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那份被陈默精准投送的透明便利袋,孤独地、像个入侵者一样,摆放在这张桌子的中心地带。

  白色的便利袋被丢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刺眼得像一张被丢在无菌手术台上的卫生纸。

  自觉完成了舔狗任务的沈姣心情很好地上着课,完全不在意那些被她“批发舔狗”的对象会作何感想?

  反正以前围着她转的那些男人也这样,拒绝都甩不开,她现在都没缠上去,已经很贴心了。

  直到下课,她看到了来自H的消息,心头掠过一丝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心虚感。

  她指尖一划,锁屏。

  装作没看到吧。

  中午放学铃响,沈姣刚伸了个懒腰,和同桌小姐妹相视一笑准备起身冲向校外那家人气餐厅时——

  【你得去给江砚池送水了。】

  冰冷的电子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脑中响起。

  沈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漂亮的杏眼瞪圆:“又送?!凭什么!我找个跑腿可以吗,系统宝宝,你最好了。”

  【不能。】系统冷冰冰地拒绝了。

  沈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看着小姐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只能憋屈地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有点事……你们先去吃吧,我马上来。”小姐妹露出恍然的笑容,她就知道,姣姣今天还要追着江砚池跑,说什么和她们一起吃饭果然是骗人的。

  看着小姐妹恍然大悟的表情,沈姣感觉更憋屈了。

  她认命地、一步三挪地拖向校内超市,没精打采地抓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然后像一个被押解的犯人,慢吞吞、怨气十足地朝着烈日炎炎下的露天篮球场走去。

  明明有室内体育馆,这几个臭男生干嘛不去,真讨厌!

  篮球场人声鼎沸,叫好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她一眼就看到场中那道穿着深色运动背心、动作矫健凶狠、每一次冲刺跳跃都带着野性力量的身影——江砚池。

  平心而论,他打球确实极具爆发力和观赏性……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贲张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闪着光。

  但沈姣对此毫无欣赏的兴致。

  她现在只想把这瓶水丢过去然后马上逃离这蒸笼!

  她百无聊赖地倚在看台边缘的栏杆上,目光放空,盯着远处树荫发呆。

  球场上的江砚驰,今天的状态却微妙地有些不同。

  那顿夹杂着难堪回忆的廉价早餐,老爹刻薄的嘲讽……他打得异常凶狠,像是在发泄那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名火。

  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场边看台——那个曾经雷打不动、会为他准备好各种昂贵饮品和点心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让他下手更重。又一个暴力抢断,他带着球冲向篮筐。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像是捕获了什么,猛地定住!

  在那片熟悉的空缺区域旁边,靠近出口的栏杆旁,一个纤巧的身影正心不在焉地站着,打着一把超大的遮阳伞。

  是沈姣!她来了?

  几乎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脱离了比赛节奏。

  他在一个并非最好的出手时机仓促投篮,在队友错愕的呼喊声中,他根本不管不顾,连汗都懒得擦,径直大步流星地冲下了场。

  沈姣正无聊地玩着手机,突然被低哑的男声从短视频的世界中惊醒。

  “给我送水?”

  她愕然地抬头,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

  撞入眼帘的,是江砚驰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汗水的脸。

  不是江砚池今天打球怎么这么快就中场休息了?

  江砚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间目光牢牢锁住她,声音低哑直白:“给我送水?”

  是问句,语气却无比笃定。视线灼灼地盯着她手里那个最普通的、已经被拧开过的矿泉水瓶。

  沈姣被那灼人的目光钉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揪上台表演的蹩脚演员。

  脑子还沉浸在短视频的碎片里没完全归位,身体已经在本能的求生欲驱使下,机械又慌乱地完成了递水动作——僵硬地、像捧着一个会爆炸的不稳定装置,将那瓶被自己玷污过的矿泉水直直地杵到江砚驰眼皮子底下。

  她刚才感觉太无聊了,又有些渴,就拧开喝了一口,江砚池应该不会注意到吧?

  她想解释这水是她喝过的,但是又不敢说,怕江砚池误会,以为自己故意给他喝自己的口水,然后打她一顿。

  她这个小身板可不抗揍啊。

  江砚驰根本不等她递稳,长手一伸,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一把就将那瓶水从她手里夺了过去,动作快得惊人。

  入手触感冰凉,塑料瓶体上甚至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习惯性地单手拧瓶盖——才发现瓶盖是松的,已经被拧开过了。

  “……”他动作顿了一下。

  糟了!她屏住呼吸,等着他暴怒嫌弃、把水扔了。

  然而,江砚驰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松动的瓶盖,又抬眼看了看沈姣那张因为惊吓而泛红的、显得格外生动的小脸。

  他那总是抿着、带着戾气和嘲讽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提了提。

  他仰头,嘴唇就着瓶口毫不在意地“咕咚咕咚”灌下了好几大口水。喉结急促地滚动着,冰冷的水顺着汗湿的脖颈滑落,洇湿了背心的领口。

  一瓶被她喝过的水,无比敷衍的动作,和过去那种给他送昂贵功能饮料的热切递送判若两人。

  冰水碰唇时,那点残留在瓶口的湿润气息混进鼻腔,他当然察觉到了。

  她的脸依旧漂亮得刺眼——冷白的皮肤、卷翘的睫毛、红了的鼻尖、微湿的唇。

  可不一样了。

  他记得过去的她,像在为他一个人举办盛大庆典——进口饮料堆成小山,VIP看台,笑容和掌声像聚光灯照着他,最后才亲手捧来最贵的那瓶,带着炫耀的热切。

  那种排场,让他厌恶。虚假得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看,这是我沈姣看上的人。

  而现在——

  没有保温箱,没有观众,没有大家辛苦了的假笑。

  只有她,一个人,一瓶普通的塑料矿泉水。

  哪怕是她自己先喝过的,也是只带给他的。

  那股闷了一整天的怒火,像被泼了冰水,嗤地冒起一阵古怪的轻烟。

  烦躁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简单、安静,甚至微妙的轻松感。

  只给我。

  这份认知,竟让他忽然沉下心来。

  他看着她那张漂亮却明显不情愿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真实,真实得有趣。

  瓶子被拧紧递回:“谢了。……下次不用帮我拧瓶盖。”

  语气平静,没有讽刺,没有暴躁。然后他转身走回球场。

  沈姣:“……”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被两人喝过的、还沾着江砚驰汗水的矿泉水瓶,整个人如遭雷击。

  不是……等会儿?

  他喝了,喝了她喝过的水?还说“谢了”?

  还有……那句“下次不用帮他拧瓶盖”?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她是专门帮他拧好瓶盖的?

  她有这么贴心吗?

  按照剧本,他不是应该暴怒、嘲讽、把水扔掉、再骂她痴心妄想吗?!!

  看着江砚驰在球场上似乎更专注于运球突破的身影,沈姣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浆糊,唯一清醒的感觉是:这男的怕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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