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远处的交谈，格雷德心中暗叹。

　　他也看到了报纸上累日的捷报，仿佛罪恶的纳查联盟明天就要被万胜的海军彻底覆灭。

　　但现实却是战线在不断后退。

　　从周围小岛沦陷，到大岛停止海运。

　　纳查在一步步蚕食法格恩的疆土。

　　又或者说……

　　殖民地的人民在夺回本就属于他们的故土。

　　格雷德内心是有些支持的。

　　但他也担心战火最终可能不会只局限于殖民地，可能会蔓延到法格恩王朝的本土，而海德威作为直面大海的码头城市，必然是首当其冲！

　　这让他有些担忧。

　　“嗽——”

　　一旁传来的声响让格雷德看去。

　　麦克唐纳紧抓起空的囊袋回了房间。

　　格雷德若有所思。

　　照理说，麦克唐纳是退伍兵，之前就是殖民地的士兵，很多故友伙伴或是战死、或是还在那片土地，他对殖民地的反抗应该是态度鲜明的。

　　但以格雷德对他的熟悉。

　　事实却并非如此。

　　麦克唐纳对那里的态度，底色是怜悯，怜悯那片土地上的人，在这之上的才是憎恶，憎恶那片土地中诞生的东西。

　　老麦克唐纳就像是一本厚重的书。

　　有着远超旁人想象的过去。

　　但又不同于书，格雷德没有尝试去窥探，而是选择了尊重——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格雷德收回了念头。

　　他站起身，也准备返回房间……

　　突兀的。

　　锅炉房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

　　冰冷气息铺开，他咧嘴大笑着，浮肿泡胀似的眼睛布满了血色，透露出一种怪异的兴奋感：

　　“追鱼人，你们的机会来了！”

　　“风暴即将到来，最后的追鱼活动必须提前开始，这是个意外……但绝不糟糕！希望你们每人都能抓到一条——”

　　鬼头佬突然顿住，笑容变得可怖：

　　“宝石鳞鱼！”

　　………………

　　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甚至连鬼头佬都格外仓促，忘了他那可怖面容笑起来有多么瘆人。

　　在这样的仓促之中，追鱼人来不及搞清楚情况就被赶到了甲板上，但没有人乐意在这个时候下水。

　　群情涌动，反抗迭起！

　　直到……

　　一道红光从海面跃起……

　　在所有人眼前划过。

　　追鱼人全体兴奋情绪被瞬间点燃！

　　“要钱不要命的家伙。”

　　“格雷德，小心点，别跑得太远。”

　　“风暴已经很近了，而且……很奇怪。”

　　格雷德慎重地点点头。

　　由于他在平时最普通的追鱼中也能吸引来宝石鳞鱼，因此他已经收获了足够多的数量，甚至可以碾压泰隆，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他显然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所以。

　　对其他追鱼人来说，这是最古怪也是最兴奋的一次追鱼，但对格雷德来说却是最普通、最乏善可陈的一次。

　　不过。

　　到快结束之时。

　　格雷德看到追鱼人大多都有收获，为了避免成为例外，他也“幸运”地抓到了一条。

　　这大概是他抓到的唯一一条活的。

　　只可惜……

　　与活蹦乱跳的鱼儿不同的是……

　　溺亡之后变得僵硬的尸体。

　　格雷德暗自摇头惋惜，也注意到了乌黑的天空已经开始下雨，雨幕与水雾令整个海面都变得模糊不清。

　　担忧情绪不由得生起。

　　而后很快消散。

　　麦克唐纳已经上船。

　　两人相视一眼，确认了对方都安全之后，准备回锅炉房暖暖身子。

　　但正是这时。

　　“救、救命！快来人救我！”

　　麦克唐纳眯起了眼睛。

　　格雷德也惊疑看去。

　　只见声源方向上有一个人影在海面上游动，隔得很远，却如同破浪的大鱼一样显眼，正快速朝船这边游来。

　　这不会是别人，肯定是泰隆！

　　可……

　　追鱼人的死亡无非不是溺死。

　　他在求救什么？

　　“救、救命！我身后、后……有鲨鱼！”

　　雨点开始变大，水雾变得更密。

　　船上一片寂静。

　　突然间，有人激动高喊：“黑鲨！是黑鲨！我们得去救泰隆！”

　　但还不等他带动其他人的情绪。

　　一道冷静的声音就将之阻断！

　　“那是黑鲨，你们谁也不准下去！”

　　“谁都不准！”

　　极少彰显自己存在感的麦克唐纳突然出声，格雷德很感到意外，他注意到这名老追鱼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比谁都年长的资历让他一下就镇住了一批人。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服于资历。

　　比如那个年轻人。

　　他反而冷笑了一声，大声嘲弄：

　　“不下去？”

　　“难道就看着泰隆死在鲨鱼口中？！”

　　年轻人面容通红。

　　麦克唐纳神色冰冷而平静：

　　“没错，就看着，也只能看着。”

　　“否则去一个死一个，去一双……”

　　“死一双。”

　　死亡的气息遏制住了许多人的心思。

　　但还是有人不甘。

　　他咬紧了牙，“泰隆教了我们很多，也帮了我们很多，我们绝不能见死不救！谁和我一起！”

　　三两个年轻人跟上。

　　麦克唐纳冷眼看着，没再阻止。

　　他转身过来，高举双臂：

　　“你们谁想救人，跟我一起喊！”

　　“黑鲨来了，回来！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

　　呼喊声越来越强。

　　尚在海中的追鱼人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地都回到了船上，而后加入呼喊之中。

　　至于那群救人的年轻人……

　　或许是部分考虑了老麦克唐纳的告诫，没有直接入海，而是去找了那艘很久没用过的救援小船。

　　但很遗憾。

　　甚至都没能等到他们将小船折腾下海，猩红的血花就已经在海面上绽放，最后的挣扎被暴雨掩盖。

　　谁也没听见泰隆最后的声音。

　　不过即便听见了。

　　大概也只是呛水声和痛苦的呜咽。

　　在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夜。

　　最优秀的追鱼人，年轻人的榜样。

　　泰隆。

　　亡。

　　凝重的气氛在甲板上弥散开来。

　　追鱼人带着失落、沉重的心情回去锅炉房，而格雷德在离开甲板前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船长室前的望台。

　　鬼头佬没有站那儿。

　　浓密雨幕之中，那里空无一物。

　　………………

　　锅炉房中有些沉闷。

　　中央处那个最大的圈子也少了许多的交谈声，最核心人物的缺失让这些崇拜者都有些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