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迷途
白日里很难有这样的风。
江秋作为旁观者走在路上,周遭是数不尽鲜活的人流。
他们彼此分享着趣事,而江秋的见闻却好像只是过眼云烟,与人们玩笑的“世界是虚拟的”设想中地球ol内存在0和1的代码并无不同。
这样的状态下,他已独行了很久。
世界上他这样的“幸运儿”应该相当罕见:出生以后便坐拥家财万贯,又享用着超常天分带来的馈赠,随随便便就能彻底学到知识与技能,一直沐浴着羡慕或崇敬的目光生活。江秋清楚,这在大家的分类讨论中这应当叫“天之骄子”。
可惜这不过是一种定义。
起码在这位“天之骄子”本人深不可测的脑海当中,这样的定义与词典中的注解并无不同。无论是骄傲、自豪、还是悲悯、或者杞人忧天,不过只有字面描述的差别。
世界是一本字典,他只知他人定义的是非——从来都是这样。
他的世界里原本就不存在喜怒哀乐,只有词汇和大意,解答的是与否。思想是一种分门别类的学科,学习这些事物是他仅有的任务。因为任何他人眼中的挑战,只要是能由学习构建的内容,大都算不上难题。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作为完美的学习工具,那这个人或许就是他。
但工具并非为人。
在他的小学时光里,一个同龄人的出现让最为在乎他的人意识到了转机的可能性,于是构建了协议,令江秋这个名字不再一次次跳跃到更高年级的学生名单之上;第一个人离开以后的大学时光里,又有一个同院系的人莫名其妙的被雇佣来跟在他的身后,帮他处理应对人情世故。
比起应对,有时更像是筛选。
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从头到尾做了应对——而被保护着的人只觉得这是正常的指令,也恰好无动于衷。
就像人工智能在没有筛选条件的情况下会摄入大量繁琐而无用的人造信息,一个恰好拥有相似特质的“人”也具有相似的苦恼。虽然他本人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份缺失,但这被他人定义为一种古怪的错误。
痛觉是让人感受到危险的感官,而情感则是让人认知到事物的基石。情感的缺失意味着人类最赖以生存的心理都容易在其他因素的催发之下产生异化。
如果说江秋的特质让他成为了“机器”,那么他的底层代码本身可以被任何人所篡改。
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困局,像需要在雨水中保护一壶发酵中的米酒不被细菌侵染。如果江秋并非天才,又或者不是那个人的儿子,两者缺其一,他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十六岁进入名校医学院,十八岁成为医学博士,二十二岁之前在不同医院完成轮转和专科培训,涉及专科各不相同,最初的两年外平均在七个月内完成特殊审批通过所需的指标,资格所需的理论考试无一例外全部以满分通过。
他的每一任导师都是国内顶级的医学翘楚,哪怕现在仅仅是第一次涉及移植外科,现今却仍然在两个月内成为其中最优秀可靠的年轻医生。
而这恰恰是江秋此刻行走在街头的理由。
几天前,江秋两个以来的导师朱浩彦遇到了不同寻常的麻烦。
如果是普通的医闹,即使是最不擅长人情世故的江秋也能从曾经阅读过的“医患关系处理”学科案例中获取到必要的处理方法,借此给自己的老师列举出一系列或许脱离实际,但一定相当专业严谨的提议。
通常这种情况下,无论他会不会因为极度匮乏的共感能力闹出随意套用的笑话,这种无端且分外的用心都会让人难以说出他的不是。
朱医生现年六十一岁,一般再过几年就要退休。因为状态不佳,精通手术的他确实已经计划着要离开手术台,把责任交给其他学生和后辈。
对他而言,连收下江秋这个关门弟子都是因为特殊人员的请求,说明这个徒弟不用太过费心的演示,只需要指正谬误就可以一概全通。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位自称昔日病人的病人家属找上了门,要求这位世界知名的移植医生亲自为自己的儿子手术。
朱医生起先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在评估以后,他发现治疗这位新的病人所需要的手术有些特殊。
不同于其他他做过千百遍的单一器官移植手术,那是一个耗时极久、难度极高的精密手术,稍有不慎就要葬送这个年轻人的生命。
因为罕见的遗传疾病,患者的肝脏和胰腺同时衰败,心脏瓣膜需要更换,静脉系统同时需要重建,除了考虑所有器官的更替顺序问题,还要在供体到来时,即使是在年轻时要完成这种手术也需要极度集中的精力。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去,体力和精神都远不如以往。
正因如此,发现这一事实与如今自己的专业能力以后,他直言拒绝了病人家属的要求,并且推荐了院内其他的移植医生实施手术。
但病人家属显然不觉得更年轻且不是秃顶的医生是合适的选择。
你来我往的拉扯进行了数次,固执的病人家属甚至亲自找上朱医生的家门前去送礼,却再次被朱医生的老伴代为拒绝。事情本该在此告一段落,因为连家属都似乎放弃了堵在门前探访,病人也因为闹得不愉快而申请转院。
但在事发的一个月后,要进行危险手术的病人死在其他医院的手术台上,而病人的家属将过错归于朱医生拒绝亲自进行手术拖延的时间,声称入院时给患者使用的新型药物导致心脏骤停,让患者错过了最为匹配的移植器官。
理论上来说,医疗记录完整,使用药物及其肯呢个副作用曾经经过家属同意的前提下,此类案件的医方败诉率通常低于17%,但舆论在这一事件中有着非常与众不同的作用。
患者和家属都是知名人物。
也正是因为这一件事引起的种种非议,本就因状态下滑而颇感沮丧的朱医生更加郁郁寡欢。他从一个众所周知的工作狂人变回了一个更顾家的小老头,甚至有时跟着自己早几年退休的护士老伴跳广场舞。
大部分医院熟悉他的员工都为此感到欣慰,而作为学生,江秋更有意识帮助这位自己潜意识中认可的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在朱医生提前下班后帮他把他落在办公室的药箱拿到家里。虽然江秋是家里的少爷,但他的父亲也没有时时娇惯孩子的习惯。
于是江秋在惯常下班的时间点走在了这条路上——朱医生回家的路。
他手上拿着朱医生常备的药箱,时间也并非巧合。规则的限定似乎与大家的习惯都不相符的情况下,连加班下班的时间点也是从朱医生身上模仿来的不知道有用与否的特征。
在命运被视为虚伪的世界里,巧合或许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