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怀表,在这鬼天气下是分辨不了时间的。
现在是晚上九点。今天连日落都是晦暗的,月亮也看不见,海上近乎一片漆黑。
其他人都去喝酒了,只有船长独自在驾驶舱内。他酒醒了,叼着雪茄掌舵。罗素人就是这一点厉害,喝得多醒得快。
船长不得不打开魔能航海灯。这是魔法师工会的赠礼,在锥形光照范围内甚至能达到2000勒克斯。
两道光在舷侧亮起,能见度瞬间翻了十倍不止。但船长还是不满意,他有些后悔没有听取大副的建议,应该靠岸休整的。
可这天气也真是罕见,或者说开船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说是暴风雨前兆,却也完全不像,海浪出奇的大。
船长用罗素话骂了两句,盯着魔法罗盘,确认自己没有偏离方向。
一向不信神鬼的罗素船长,现在也开始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而另一边,下层船舱里的晚宴接近尾声。这是双生蔷薇的传统,为了让无趣的航程有些意思,总会在晚上举办晚宴。
但说起来,也无非就是魔术,歌舞表演,然后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吃东西。
罗德倒有些提不起兴趣,可能是因为跳舞的都是些结实的水手,唱的歌都在抒发航海之人思乡感情,还用的是听不懂的罗素语。
他和伊莎贝尔提前离场,回到休息舱,靠在椅背上犯困了。
“睡觉睡觉,一早就到。”伊莎贝尔戴上耳塞,也给了罗德一一副。
罗德也觉得无事可做。但船现在颠簸得很厉害,很难入睡。
于是就这么静静坐了一段时间,船舱灯光熄灭,乘客们也回来了。
熄灯了,罗德也只好闭上眼睛,慢慢也传来倦意。
海上依然不平静,浪潮越发汹涌,却完全没有下雨的意思。风很大,双生蔷薇号在风浪中艰难前行。
大副见航行没有问题,提出换班,但船长并不放心,执意要自己驾驶。大副就和水手们上去休息了。
驾驶舱内只剩下洛特尼科夫船长一人。
罗素人觉得航海是男人的浪漫,哪怕只有一人,只要有烟有酒,这绝对是一次孤独的享受。
罗素出了不少航海好手,歌颂远洋和出海的诗篇也不在少数。很难想象罗素人也有这样的情调,在王国眼里他们只会喝酒养熊。
船长点燃雪茄走到角落,在留声机旁挑选唱片,最后选了张民谣的唱片放了起来。
他还想来点酒,但强烈的职业道德让这个酗酒的罗素船长,从没在掌舵时沾过一滴酒。
舱外海浪翻涌,船长淡然地戴上大檐帽,站得笔直。他双手掌舵,随着歌谣的前奏响起,缓缓吐了口烟。
“如果我整个夏天
都得看着这个孩子
那我宁愿去死
这想法让我很煎熬
我不能再去菩提树旁
跳舞,或者做更刺激的事”
船长不禁微笑。这是首帝国的中古民谣,讲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喜当爹的故事。情感一开始的茫然,烦闷,后面却渐渐转变。
“当奶妈抱起孩子
她就不再哭泣
她的手真的好小,这是我第一次注意
我突然感到忧愁
希望这双小手不要长大”
歌词到第二部分。当爹的第一次发现,原来小宝宝是这么可爱。
船长深吸一口烟。六年前的夏天,那个最可爱的小姑娘来到这个世界,小小的鼻子,小小的手,一切都是那么小那么可爱。
“摇啊摇
摇啊摇
啊,真希望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亲爱的米琳,可爱的小家伙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吧
我会一直摇着你”
船长也跟着哼唱起来,满脸幸福洋溢。
船依然在航行。
夜深了。
船舱下层,奥夫正在休息,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在患病后,他总是睡得很浅,容易被细小的声音打扰。
睁开眼的同时,脚步声在自己面前停下。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是杰克。
杰克做了个“跟我走”的手势。
奥夫不明白这个时间有什么事,但还是跟着出去了。两人上到甲板,海浪汹涌。
“真是个让人愉悦的夜晚!”杰克放声大喊,双手张开拥抱大海,浪声很大。
“杰克先生,有什么事吗!”奥夫也不得不尽力大声讲话。他掏出怀表,午夜四点十三分,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
“是时候兑现我的承诺了!该出发了!”杰克指向一条系在铁栏上的粗麻绳,“去吧!”
奥夫很困惑,走近一看,只见绳子末端伸到船舷底部,下方有一只小型蒸汽救生船。
“我不明白!”奥夫喊道。
“坐这艘船到我告诉你的地方!海浪会把你送过去的!”
奥夫完全傻了,这海浪太大了,这种小船可能很快就会被淹没。而且为什么要乘坐救生船?
“别问太多了!下去吧!去陆地上等我!我会遵守承诺!”杰克放声大笑。
一时间奥夫犹豫了,面对这奇怪的命令,他不知如何才好。但最终,在这匪夷所思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个怪人。
奥夫用尽力气抓住绳子,慢慢滑到底部救生船,解开铁链,小船瞬间随海浪飘走。
他害怕得发抖,紧紧抓住轮盘,却完全不知怎么驾驶。但海浪似乎有意识一般,一直把小船推走,没有翻船。
杰克站在甲板上挥手,笑着:“两天后见!”
奥夫突然很恐惧,直觉告诉他,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而犯错的代价,也许是十分沉重而巨大的!
小船越飘越远,双生蔷薇号最终在海平线上化作一团光点。奥夫在船上漂泊,痛苦地捂着头。
他忽然后悔了。也许自己真的选错了,这种强烈的不安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可是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双生蔷薇号上,杰克理了理鬓角,面朝大海,微笑着。他站得笔直,胸前口袋不知何时插了一枝蔷薇。
“嘿,姐姐,我来看你啦。”他朝大海说着,“这么多年,久等了。”
没有回应的声音,只有浪潮汹涌。
杰克取下胸前蔷薇,轻抚着,花瓣在他手中迅速枯萎。
他把花瓣捏得更碎,一把洒向漆黑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