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
耳朵里全是海水,粘稠得让人几乎失聪。鼻子也被堵住了,深海里传来诡怪的声响。
罗德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他时不时会被浪潮推上海面,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却睁不开眼。
好难受,快窒息了。
他对时间没有概念了,四面八方似乎又传来晦涩低语,又好像是从脑子里发出的声音。
他就这么沉浮着,头脑混乱。他渐渐失去意识,但至少他明白,自己还在海里。
算是没救了。
不知道老爹在哪里呢。
罗德昏了过去。可能,就会这么死掉吧。
但直到不知什么时候,罗德猛然一颤。他脑袋很沉,耳畔是海潮涌动。
他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身下的浮力消失了,那诡异的低语也不见了。自己居然不在水里了。
艰难睁开眼,阳光刺目,天际有海鸥飞过,叫声尖锐得让人头疼。
天亮了。
罗德缓缓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岩滩上。他一脸茫然,湿透的衣服让他很快清醒。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顶大檐帽。
伊莎贝尔躺在旁边,昏迷不醒。她衣服也浸湿了,象牙白的长发披散在岩滩上。
罗德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但都是些碎片。唯一清晰的,是破碎的双生蔷薇号,还有海里的怪物。
可是他忘记怪物的模样了。在怪物浮出水面后,记忆似乎就断裂了。
“伊莎贝尔。”罗德呼唤着,却猛烈咳嗽几下,喷出一堆粘稠的海水,恶心到极点。
伊莎贝尔并没有醒来,罗德艰难地站起,整理思绪。
双生蔷薇号,沉没了。
自己和伊莎贝尔,却这么奇迹般地没被淹死。真的是天神眷顾吗?
罗德很快摇摇头。这绝对不是奇迹,如果一定要说,可能性只有一个。
杰克不让自己死。
想到这样的可能,罗德又颓然坐在岩滩上,耳边似乎又想起杰克在船上的话语。
“你可以理解为命运。没人能逃脱命运。”
命运让自己本该葬身深海,现在却活了下来,是不是改变了命运呢?
并不是。
只是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杰克手中。
只有他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就像至高而邪恶的神明。
这是个让人近乎绝望的念头。罗德连忙停止往这个方向深思,他痛苦地捂着脑袋,尝试去叫醒伊莎贝尔。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惊呼:“上帝……你们还好吗!”
罗德昏沉沉地看过去,眼前十几米远处是一座灯塔。一个制服陈旧的谢顶中年人匆匆跑下来,手里提着个酒瓶,应该是看守人。
罗德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小岛。
“我的上帝!”中年人惊叹,“你们……你们是从哪来的?”
罗德头疼得厉害,只是摇摇头。看守人跑过来,两人把伊莎贝尔先抬上灯塔。
外侧的螺旋式楼梯让罗德头晕目眩,他忍着呕吐感,才艰难爬上塔楼。
这是个不大的空间,摆满空酒瓶。木桌上散乱着许多书,封皮都快烂了。
灯塔怪人。这是罗德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念头。
“真是难以置信……我从没想过在一大早醒来,正准备来杯咖啡的时候,海滩上冲来一对年轻夫妻。”看守人拿来浸了热水的毛巾。
“不……”罗德很想反驳,却难受得不想说话。
“要不……你自己来?”看守人以为罗德不让自己碰昏迷的女孩。
罗德只好接过毛巾,给伊莎贝尔擦了擦。她的行李箱也不见了,所幸只是些衣物,匕首和左轮都没丢。
看守人在房间角落生起篝火,又弄了些罐头:“嘿,年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时才注意到罗德手中的大檐帽,很快认了出来:“双生蔷薇号?这是洛特尼科夫船长的帽子。”
看守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发生了什么?”
罗德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糟糕的记忆。他不敢去回想,只是摇摇头。
“双生蔷薇号……沉没了。”他说。
看守人呆住了。
看守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听见如此荒诞,震惊又让人恐惧的消息,所以他再次向罗德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罗德只是给出肯定的答复。
“上帝。”
看守人脱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遭遇了海怪。”罗德低声说着,“也许你不相信,但的确是真的。”
“海怪。”看守人沉默许久,忽然说,“是不是有很多,长了鳞片的触手?”
这番话似乎让罗德回忆起了一些东西。片刻后,他沉重地点头。
“难以置信……它居然真的存在!”看守人捂着脑门,嘴唇发抖。
“你知道它吗?”
“有一个短篇小说记载过它的存在,但我当时以为那只是编造的故事!”看守人连忙在桌上乱翻,却没找到,“那是几百年前的故事,作者都不可考了。”
“它……究竟是什么?”罗德低声问。
看守人却摇摇头:“书里的主人公也不知道。他们在一次航海中遇见了那个怪物,所幸没有遭到袭击。”
罗德失望地垂下脑袋。
看守人也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问:“其他乘客呢?船长呢?”
罗德摇摇头。
看守人用王国某地方言惊叹了几句,不停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
但船真的沉了。
“这是……哪里?”
“黑海三号瞭望塔,离北大陆很近。”看守人说,“我可以把你们送到陆地,毕竟……这可能是王国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事故。”
的确,由王后亲自掷瓶的双生蔷薇号,在安稳行驶多年后遭遇海怪,被击沉海底。这种鬼事,可能几百年都不会发生一次。
“麻烦你了。”罗德把伊莎贝尔背起来,跟看守人下了灯塔。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见陆地了,工厂浓烟飘向天空。而海面上有一个黑点正在靠近。
罗德揉眼一看,是一艘小型蒸汽船。船只在几分钟后来到岸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迅速跑来。
“伊丝!伊丝!”他慌乱地喊着。
罗德愣了愣,这才明白,伊丝是伊莎贝尔的昵称。那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和伊莎贝尔有血缘关系的,圣堂成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