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随我来！”

　　两面人半脸庄重，朗声邀请，翻身上马。

　　十一位客人或许各有目的，却没有会轻易放弃之人，所以他们都踏马跟随。

　　人，是五湖四海的人。马，自然也是千奇百怪的马。

　　四蹄结实，毛发似碳，长鬃如火，这是一类。牛头马面，碧眼金睛，哼哧如雷，这是二类。驴声兔耳，通体粉红，短尾如球，这是三类。

　　离开马棚之前，都还是正常的好马，这群江湖豪侠一骑上，便如百鬼夜行，海市蜃楼。无人发声，贾笑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马蹄轻踏，并不响亮，陷在沙子里，连走了多远都感觉不到。千篇一律的风景，连一丝绿意都没有，裹挟在厚重的衣袍里，与世隔绝，风沙放肆喧嚣，人的心理，却愈发的沉浸。

　　至少贾笑很沉浸这份感受。

　　赶路的过程是很无聊的，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会想要聊天。

　　贾笑正埋头赶路，右侧靠过来一匹赤马，马背上的女侠整个人都包在酒摊给的白袍里，看不清面容。

　　她骑在马上，一样想要伸手拍拍贾笑的肩膀，可惜臂展不够，只能作罢。“可以啊，小哥，剑法不错，交个朋友？”

　　虽然没有接触，香囊的气味却足够穿过风沙，窜进贾笑的鼻子，茉莉的香，明明应该淡雅，却挤走了面罩里不多的空气，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

　　女侠的话是说给贾笑听的，他却当做没有听到，打马挥鞭，让准备再次靠近的女侠扑了个空。

　　对方也不恼怒，施施然回到三五结队的马群，与其他玩家打成一片。

　　路程十里，不过日升日落。

　　走过荒漠，青草复苏，稀疏之余，白霜压覆，倒是更显得坚韧。除此之外，没有树枝遮挡，方圆几里，一览无余，连一路相随的风沙，都好像自觉地退走，不打搅大家都雅兴。

　　蒙头的轻纱被猛的掀开，自然拨云见日，只是单单站在这里，心情就一样变得开阔。

　　女子多娇，江山亦多娇。丰盈曲折，登高望远，山川原来如此婀娜。怪不得有人愿意从热闹的江湖里隐退，跑遍山水四方。

　　也怪不得，会有人将宝贵的生死簿，埋在这里。

　　说是埋，其实并不准确，如果能埋在眼前的阁楼，恐怕就是要立刻去死，也会有人踊跃参与。

　　白玉雕楼，朱红大门，沉香木桥，奇花异草，就像是单纯的展示自己的财富，只是用珍宝堆砌的建筑，却同样兼备美感。楼房之间，朦胧交错，高低纵横，但每一个看向它的人，都能找到最梦想的风景。

　　明明是一望无余的地方，明明是人如沙石的大小，却让人在用手触摸到之前，都发现不了。

　　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心里不想看见。没有人想要承受将蜃楼的幻梦当做现实，而又失落的痛楚。

　　抬手轻抚，玉壁表面冰凉而又光滑，明明是能够经受风沙刮擦的坚固墙壁，却让贾笑的手掌感觉到柔软。

　　“是真的。”接近叹息的声音，他好像松了一口气。

　　建筑为真，所有人终于放松下来，由赶路带来的疲惫也稍稍舒缓。

　　两面人却停在门口，面对众人，道：“天下第一楼在此，生死簿就在其中。”

　　“天下第一楼？听都没听过，好大的口气。”一持枪汉子挺身而出。

　　好一汉子，铁打的肌肉，块块分明，往人前一站，气势如岳，不动如山，英姿勃发，和身边大枪一起，仿佛要把这漫漫青天也捅一个窟窿。

　　唯一的遗憾，便是这汉子太矮了，手边铁枪顶多两米出头，他却只有枪杆十之六七，下马之后站在人群里，若是没有主动上前，恐怕连看到都难。

　　他在江湖上，有一个不符合他的气质，却符合他样貌的外号，见钱眼开，石同。

　　两面人不恼，和和气气，道：“生死簿有江湖里所有发生过的事，拥有此等宝物，钱财自然轻而易举。当它存放在此之时，就已经注定这里是天下第一楼。”

　　闻此言语，另一红袍公子不屑质问，道：“如此宝物，怎么愿意轻易舍弃？”

　　赤袍如火，身姿高挑，眉目细长，金冠束发。所以说气质是一种很主观的感受，当比血还红的赤袍，披在一位狐眼的美人身上，人们便可以认出，他就是江湖最大钱庄的少主，钱轻弃。

　　两面人摇摇头，长长叹一口气，道：“无所不知，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事。”

　　红袍公子不依不挠继续追问，道：“怎么可怕？”

　　两面人没有卖关子，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事，都能因一念翻阅，人生因为未知而充满吸引力，当一切早已注定，那么人，便失去了继续活命的意义。”

　　“那么，前一任书主，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们呢？”提问的是一位女侠，腰别棕鞭，背挎长剑。

　　贾笑认得这个声音，正是刚刚在马上想要和他攀谈的声音。此刻摘了长袍，显露本相，却是比声音要更能让人映像深刻。

　　与寻常仗义的女侠不同，一头如墨的青丝没有扎成马尾，而是顺着肩膀滑下，只在额前用翡翠发坠点衬，在温婉之余，添上一丝多余的娇俏。

　　这份娇俏确实多余，可是，往往一个女人吸引人的地方，也源自于她的矛盾。她是江湖中人，此刻却也是个玩家，更是多出一分致命的神秘。

　　这位女侠，无论身在何处，都注定是纷乱的中心。只可惜，这份本事还是在两面人这里折戟沉沙。

　　他没有继续回答，只是打开了大门，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叮嘱，便消失在了楼内的朦胧迷雾里。

　　“命运早已注定……”揣摩着这句话，贾笑总觉得似曾相识。

　　其他豪侠却不似他这般悠哉，陆续踏入楼门，消失在迷雾里。

　　虽然没有言明，但生死簿就摆在其中，也不会长腿逃跑，自然是先到先得。

　　咀嚼半晌，也只找到了早先使用【随机发明】时，旁白类似的话语。

　　不知所以，贾笑便先放下这些，最后一个走进大楼，很礼貌地将大门重新合上。

　　关闭得十分顺畅，没有刺耳的糟咂，没有扇动气流的呼啸。

　　大门缓缓扣紧，庞大的门扉同样没有任何的声音。

　　不知何时，风沙也蔓延到此处，天下第一楼在苍天伟力之间，宛若海市蜃楼，若影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