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上醒来，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女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上梳着端庄的发髻，正在缝补他的旧衣服。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过去几百年了，他连她的音容都快要忘记。但看见他缝补的模样，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活物涌入他的脑海，似乎一切从未远离。

　　布鲁斯瞬间入神，呆呆的望着他母亲。而他母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就这样彼此望着，布鲁斯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赤裸裸的，像动物园里的一只动物一样被人看着。然后，他笑了起来。

　　“娘？”

　　“你醒了，”她以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说，“出来，让我看看你站起来的样子。一天就知道睡觉，连怎么站起来都要忘了吧。”

　　他穿好衣服，一件粗布袍子。当他拉开被子出来时，四肢麻木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大脚趾。他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毫无思想准备，而且暴露无遗。他感觉像一个小时候尿床被突然拉开被褥的小孩。他不知怎地希望母亲看起来小一点儿，像施了魔法一样，他成熟了，而她还是老样子。

　　这是他10岁的时候，他记忆中有这样的画面，温馨又不失母子之间的亲情。几年后，他都不知道具体多少年了，她还是用这种办法叫醒他，他像一个疲惫的孩子，总想熬夜，却被瞌睡虫弄得昏昏欲睡，总是在母亲缝缝补补的画面中将他唤醒，还让他蹦蹦跳跳。

　　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头发乱乱的，疲惫地咧着嘴傻笑。他的两条腿仍感觉麻木，他不得不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

　　“娘，你还好么？”他问。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种敬畏之情又回到了他的心中，像小鸟归巢一般的感觉。

　　“很好，有什么不好的呢？”母亲淡然回答。

　　他担心她会转身离他而去，给他一个背影，离开他。

　　布鲁斯走上前，蹲在她的脚边。握住她的手，兴致勃勃额看着她。

　　她很诧异，没想到会有这么亲昵的举动，喘了口粗气，一个人搬起一件重物前就是这样喘粗气。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自然、轻柔。他感到非常高兴。

　　“儿子，你怎么了？”她说，“是不是做梦了？我做好了饭，在灶上盖着，你去拿来吃吧。”

　　她说完又自顾自的缝补衣服。他便起身道锅台前，揭开盖子，里面有一个窝窝头，一大花碗稀粥。

　　“娘，就这些吃的？”他问。

　　“你这是咋了，咱们家不一直吃这些，今儿怎么嫌这嫌那的。”她不高兴了。

　　她转过头来，他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的脸上闪现出一种惊恐的表情，明显不愿意被拥抱似的。

　　接着，脸上的惊恐消失了，她接受了他的拥抱。她的香粉味悄悄地钻到他的鼻孔里，如此强烈、甜蜜又如此苦涩。

　　过了一会儿，他想他快要哭了，一想到自己好药活几百年，而母亲早早去世，他还未能送终。真是不孝子啊！

　　“吃罢，吃完去上学，你不是要考取功名。”

　　“是的。”他说，声音略微有点儿沙哑。

　　“那好，来吧。不要太娇气，家里条件不好，为了供你读书，已经散尽家产。”母亲对他说。

　　“你要吃么？来吧。一起吃。”

　　“不了。”我刚吃过。

　　他看着她瘦弱的脸颊，脸色微黄，眼睛深陷进去。他有点凄凉，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想确认一下它们真的不见了。

　　他把饭都吃了，喝了两口稀粥，便放下碗筷，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她见他剩下，舍不得浪费，过来一口喝了稀粥，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底，把碗放进锅里倒入温水，它发出了点儿嘶嘶声。她变化不大，布鲁斯此时正在想。可也有点老了，现在她才二十出头，头上仍是满头黑发，生活的糙磨令她失去了美好的容颜。

　　“今天我不去学堂了，”布鲁斯说，“我带你去赶集吧。”

　　好吧，妈，我要带你认清人生，你不能这样虚度一生。他暗自想。他摸了摸口袋，发现口袋空空如也，没有一丁点细碎银子。但他不怕，几百年的岁月中，他学会了无数的技能，吹拉弹唱、古往今史，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唯一的漏洞就是他的运气着实不咋地，而且他有逗比的属性，任何事情到他手里都会弄得啼笑皆非。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她敬畏我，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身为男子天生就有权威。我让她收拾打扮一下，稍微涂脂抹粉，穿上了崭新的衣服。她不愿意，也不想抛头露面。

　　他大声说：“我很想你，娘。”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愣在原地。“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非要吓死我啊！”

　　“我太激动了。”他说，刚才激动心情慢慢地飘散了。

　　她把锅洗完，在盆里扣好，又把粗糙的手洗了洗。

　　“今年收成不好”她说，又回到炕旁，坐下。“捐税重的厉害，主家也不肯让我们好过，以前还勉强还过得去，今年快要活不下去了。”

　　面对她的惨淡笑容，他不自然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有钱，又是个财主，那就很好了。”

　　她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针，指了指对布鲁斯说。“你感觉到了么？这也是好东西呀。”

　　“将来我给你买一堆金子的。”他开玩笑地说。她很喜欢听，嘴角浮现出笑容。“娘就盼着有那一天了。”

　　“会的”她说，“我也不考功名了。我不是那块料。”

　　“那你准备干什么？”他郑重地问，“男人不考取功名能有什么出息。”

　　他大笑，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让她烦恼了。”他想。

　　“你是睡魔怔了，”她说，“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你看下那桌子书，那桌椅快要磨平的棱角，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娘，你别生气，我故意说着玩呢。”

　　“你不要这样。你老大不小了，该有个男子的样。这种不正经的话趁早咽进肚子里。”她板着脸，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先前温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冰冰。

　　“不管怎样，你要听着，”她说，“男子必须以考取功名为要。你已经长大了，不能瞎折腾了，好好跟着先生学习。”

　　虽然很严厉，布鲁斯听着却深受感动，从前从来没发现母亲还有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