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冢中剑
这……是哪儿?
我身处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伴随我的只有寂静和恐慌。
我想睁开眼睛,发现我似乎没有眼睛。
我想张嘴呐喊,发现我似乎无口可言。
我想做个深呼吸冷静一下,发现我刚刚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嘴,做不出深呼吸这种操作。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慌得一批,想要走动一下,摸摸四周——这回我发现我甚至没有了手脚。
我特么到底变成了什么?蚯蚓?蚯蚓好歹能蠕动,我却像木头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等等,不是木头,好像是……废铁?
呸,什么废铁,不许我这么说自己,我……嘿!
在我惊慌失措之时,我的身体似乎迸发出一圈像是音波探测似的东西,照亮了四周。
一切都是灰白的,没有颜色,只有轮廓,像是超声波成像。
四周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很狭窄,狭窄到只能容下一个棺材——我知道了,我正在一个墓室里。
释放出波的中心,也就是我本人,就在棺材之上。
等会儿,不是我本人,是……我本……剑?
我是一把剑?
剑身直而宽,剑格很窄,木制的剑鞘上刻满我看不懂的花纹,形制上像是汉剑,保养的很好,虽然落了灰,但一点儿没生锈。
嗯,行吧,我不是木头,而是一块废铁,WDNMD。
上一秒,我还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年轻有为的社畜,日日996,天天修福报,为了能让老板年底买一栋新别墅而努力奋斗。
一觉起来,就变成了一把破铜烂铁,躺在棺材板上无所事事。
不过就身价上来说,我似乎比以前强多了——起码重要多了。
行吧,等吧,等一个年轻美丽的考古小姐姐把这破墓挖开,柔荑轻抚我的剑身,爱不释手的把我捧出去,让我重见天日,然后被放在博物馆的玻璃窗里,供人们拍照,惊叹,在一年以后无人问津,和三年两月里很少见的稀稀拉拉的游客们相顾无言。
这很正常,埋我的这个墓室还没我大学舍友他们家的祖坟豪华,意味着这不是什么大墓,我出去以后也不会受到越王勾践剑那样的待遇。
啧,生不能为后浪,死不能为神兵利器。
我可太难了。
于是我开始发呆,毕竟我也没什么事可做,墓主人也从没顾及过陪葬品的感受,没往自个儿墓里放个表或者电视机什么的。
不知过了多少天,也可能是多少年,在我照例百无聊赖的放出超声波扫描周围的时候
墓室上面的土,动了!
来了来了,我要出土了!昭示天下,为考古事业献身的时刻到了!
一团土疙瘩掉下来,砸在棺材上。
从土里漏出来的不是铁锹,也不是洛阳铲。
而是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只狐狸!
狐狸?我苦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一只给自己盖祖宅的狐狸?
算了,也行吧。起码有个伴儿。
那只红狐狸开始把这儿当家,日落而做,日出而息。这似乎是只公狐狸,因为他没过多久就开始往家里领小姑娘,当着我的面,没羞没臊地开始繁衍生息。
狐狸生了一窝又一窝,狐狸的成年期在十五个月左右,两岁到四岁是繁殖的高峰期——在看了许多次四世同堂,大概二十多年后,我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有听觉,但是没有嗅觉。
棺材旁边的狐狸屎堆成了一小坨,我却没有闻到任何异味儿。
也算好事儿。不过,小家伙们,你们拉屎时候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你们不光在我卧榻之侧酣睡,交配,四世同堂,你们在我卧榻之侧拉屎啊!
剑也要讲卫生的好吗?
一只小狐狸崽子蹦到棺材板上,大眼睛好奇地眨呀眨,毛茸茸的小爪子试探地碰了碰我。
这是最早那只狐狸的第七代子孙,一个小丫头,姑且叫她小七吧。
防熊孩子是百年大计。虽然她听不到,但我还是自顾自地呵斥着:
“小崽子,你要是敢在我身上拉屎,我就把你的尾巴劈下来当剑穗儿,明白吗?”
小狐狸受了惊吓,原地蹦起一尺高,从棺材上掉了下去。
嘿,算你识相,还好我……
等等,
这小家伙……能听懂我说话?
我欣喜若狂,十多年了,终于能满足一下自己的表达欲了!
“小家伙!你能听到我说话?”
“啾!”
小家伙跳上棺材,叫唤着,大眼睛眨呀眨。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终于能有个玩意儿陪我唠嗑了!来来来,快过来!”
小七壮着胆子走过来,小爪子试探性的碰了碰我的剑鞘。
“别怕,我不会动的,也不会伤害你哒!”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小瘪犊子意识到我不会动之后,立刻有了底气,爪子推着我的剑鞘,让我在原地转呀转——
“停!停下!我要是掉下去就掉在你祖祖辈辈的便便堆上了!与其让我掉进那里面,我宁愿被融了,回炉重造成小姐姐内衣上的钢丝圈!”
万幸,这个小瘪犊子还算有点良知,没有继续把我推进身后恶臭的悬崖。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剑柄,继而卧在我身上,眯上了眼睛。
十多年了,我头一次感受到温暖的温度和毛茸茸的触感。
这感觉真不错。
小七还小,母亲去捕猎时,她就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窝在洞里。其他的小崽子似乎听不到我说话,只有小七,常常挨着我趴在棺材上,听我讲故事。
“小七,狐狸怎么叫?”
“啾!”
“错啦!是‘大楚兴,陈胜王’!”
“啾?”
小七歪着头,小小的眼睛里大大的疑惑。
“……切。”和不懂梗的家伙玩梗可太无趣了。
于是我不得不给她从头开始讲,从商鞅变法到秦王扫六合,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霸王别姬,到……
在我讲到孔融让梨,并对该行为给出高度评价的时候,小七不屑地挠了挠脖子。
于此同时,我们头顶上的土,动了。
一窝小狐狸叽叽喳喳的叫起来,慌作一团。
“小七,躲起来!”
我叫着,看到一把铁锹,挖穿了墓室顶端。
泥土和石头簌簌落下,砸到我身上。还好,我感觉不到痛。
“找到了!”
一个大汉从坑里跳下,落在棺材边上,踩了一脚的狐狸屎。
“艹!”男人骂着,拍了拍身上的土,看向我,眼里满是贪婪。
“嘿,找着了,莫大师的剑……”
他把我捧起来,粗粝的手抚摸着我的剑鞘,让我感觉浑身膈应。
手往上移,握住了我的剑柄。
我……
看见了!
一望无际的黑暗突然消失,变成了一片昏暗但能看清色彩的墓室。
棺材边上,一只大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露出冷冽的六面剑身。
那把剑,是我。
那我此时此刻是在?
潮湿感,阴冷感,小狐狸们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狐狸窝的恶臭……阔别十多年的五感,一股脑的向我袭来,让我措手不及。
我明白了,我在共享那个男人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
重新拥有人类的感知能力,真是太棒了!
“棺材呢?”
头顶上传来喊声,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同伴。
大汉收剑入鞘,把我绑在腰间,用铁锹撬开那具棺材。
我也挺好奇,我陪伴了这么久的墓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棺材揭开,没有想象中的枯骨,只有一件白袍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衣冠冢?
“衣冠冢!”大汉喊着,和自己的同伴沟通,“有一件白袍,用带上去吗?”
“不用了,一件破衣服而已,上来吧老三!”
衣冠冢?
我特么辛辛苦苦在这墓里陪了你二十多年,结果棺材里就一件袍子?
墓主人有病吧!尸体都不在还有必要搞什么陪葬品吗?剑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啊!毁我年华败我青春,靠!
“卧槽!”
老三大叫一声,我也感到一阵痛感从老三的腿部从传来。
痛觉都能共享,嗯——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三低头看去,一只小狐狸正咬着他的腿。
是小七,小丫头看到老三要把我带走,便挺身而出,想要保护我!
“老三,怎么了?”
头顶传来喊声,听起来很紧张。
“没事儿,一窝小狐狸。”老三回答道,一脚踢开小七,狞笑着,“等我一会儿,我把这几张皮剥了,能换一两银子呢!”
“啾!”
小七怕的瑟瑟发抖,但仍然没有退却,站在老三身前,奶凶奶凶地叫着。
“小七,躲开!我没事的!”我焦急地喊着,眼看着男人举起铁锹,就要砸向小七,却什么也做不到。
“别他妈动她!”我吼着,恨不得从剑鞘里蹦出来,给这孙子来上一刀。
老三的身子僵了一下,继而缓缓放下铁锹,呆了几秒,不再去理会小七。
嗯?他听到我说话了?
不对,他没有一点儿惊讶,反倒是有点精神恍惚,怔怔地朝墓道走去。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不能控制他的身体,但我似乎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他的想法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