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长梦
我躺在床上,“吃”着小七从厨房偷回来的菜刀。
丫头,你怎么突然睡了那么久?狐狸也冬眠吗?
“啾!”小七摇摇头,说着什么,似乎在向我解释。
我当然听不懂狐狸叫。
“啾!”小七晃着尾巴,前爪不时得扑腾一下,像是在……比划?
可我连哑剧都不大看得懂,更别说狐狸演的哑剧了。
“啾?”小七一脸悲愤,像是在愤怒的质问我。
是因为我听不懂吗?这也不能赖我啊,十二年义务教育可不包括和狐狸交流,我全凭自己摸索,已经做的很好了啊。
“啾!”小七恨恨地跳下床,到墙角蜷成一团,愤愤地生着闷气。
到底咋回事儿?睡了三天以后就步入青春期,开始叛逆了?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吗?
小七呀,别生气啦,有话好好说~叔叔给你道歉好不好?
小家伙的耳朵抽动了一下,但没有搭理我,像是故意在装听不见。
她把脸埋在前爪里,大眼睛却没有闭上,委屈地眨呀眨的。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连生气都很难专心,不一会儿,小七的眼睛半咪,迷迷糊糊地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她其实是想告诉我,这睡了足足三天的一觉,她做了一个很奇妙的梦。
……
“铁牛家的,不忙呀?”
“不忙,怎么了二婶儿?”
“嗨,没事儿。村里来货郎啦,我就来问问你,要不要一块儿去淘换点儿东西?”
“不啦,这阵子生意不好,没什么闲钱,您去吧。”
“哎呦,丫头欸,不是我说你,谁是真奔买东西去的呀?咱们女人家家,不就图个热闹嘛。买不买的无所谓,去瞧瞧有没有时兴的新玩意儿,回来给当家的吹吹风,蹿蹿火,乐意给咱买,咱就收着,乐呵两天;不给咱买,那就不买,省着点儿钱,给儿子闺女攒着彩礼嫁妆——说到底,不就是去解闷儿嘛!”
“我……算了,不去了。”
“真不去?”
“嗯,真不去。”
“王干娘可说了,这次这货郎,年纪轻轻,英俊地很呐!去揩上两把油呗!”
“瞧您说得,我哪有那心思。”
“哈哈,也是!你自然没那个心思,你家铁牛可是个打铁的,打铁的手艺,铁打的身子!”
“……”
“走啦,回头聊!”
“欸。”
一个美艳少妇坐在自家院门儿的门槛上,脚尖轻轻抖着,看着远处发怔。
“媳妇儿。”方铁牛从屋里走出来,光着脊梁,一身腱子肉汗涔涔的,手里拎着两串儿新打的长命锁,嘿嘿笑着:“打好啦!”
少妇瞥了一眼,又回过头去,望着远处:“嗯。”
“刚才跟谁说话呐?”
“二婶儿。”
“说什么呐?”
“她说,来货郎了。”
“哦。”方铁牛应了一声,对着太阳举起手里的长命锁,端详了半天,对自己的手艺满意极了:“真好!王老爷肯定喜欢!”
“好什么好!”少妇忽然坐起来,一脸恼怒,忿忿地走进屋去。
方铁牛愣了一下,意识到媳妇儿生气了,连忙追进屋子里:“媳妇儿,咋的啦?”
少妇不说话,往锅里舀了一瓢水,又把水舀摔进水缸里,溅起一串水花。
旁边的方铁牛被吓着了,举着长命锁,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看着媳妇儿生火,下米,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中午吃啥?”
“吃粥。”
“又吃粥?”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要不,你去瞅瞅?”
下米的手停在半空,少妇的背影僵了一下,冷冷道:“瞅啥?”
“瞅瞅货郎。”
“……不去。”
“去呗。”
“我一去,那些婆娘又要专捡我听不懂的土话说,我不去。”
“你管她们干啥,你看你自个儿的,买不买,瞧瞧也好呀。”
铛!
少妇把锅盖摔在地上,转过身,满面怒容,红了眼眶:“我去什么去!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去了村里,七大姑八大姨的指不定又要说什么屁话,呵,说不定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儿,问我爷们儿硬不硬呢!”
方铁牛面色铁青,垂下头去,本就不高的身子,显得更低了。
“我就他娘的纳了闷儿了,你当他们给你灌那几碗猫尿是为你好啊?几碗酒下肚,问你什么你都说!这么些年了,不痛快归不痛快,可家丑不能外扬,我废了心的替你藏着掖着,生怕你被人瞧不起,你倒好,不打自招了!”
“我……”方铁牛嗫嚅着,嘴唇颤了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下好了,你痛快了!啊?方铁牛,你可真他娘是个坦坦荡荡的真爷们儿,真他娘的好意思,给全村人说你方家媳妇儿嫁进家门儿来,守了他娘的足足七年的活寡!你是不还指望方海给你发块‘正大光明’的匾呢!”
少妇气得浑身发抖,瞪着方铁牛,抹了把眼泪,又转过身去。
方铁牛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走到桌旁,把长命锁用一条红布包起来,呆坐了一会儿,说道:“你去瞅瞅吧。”
“你到底让我瞅啥?”
“瞅货郎。”
少妇一怔,转身看向自己的老公。
她看见自己的男人把红布绑在腰上,穿了件短褂,踩了踩鞋,背朝自己说着:“把家里钱都带上,胭脂,挂画儿,簪钗,镯子,想买啥就买啥。”
“你去哪儿?”
“我去给王老爷送长命锁,他家那对双胞胎后天满月酒,我早些送过去,多说几句吉祥话,能多讨几十文赏钱。”
“三十多里地,你不回来了?”
“晚了就在王八坂住一宿,明儿回来。没事儿,你去吧,想买啥就买啥。”
“不过日子啦?”
“咱也不用给孩子攒那狗日的彩礼嫁妆,去吧,我走啦。”
方铁牛头也不回的走了。
少妇踱步到床上坐下,抹了抹眼泪,对着镜子收拾一下,挤出一个笑,从妆奁里收拢出一些钱,也走了。
……
方铁牛运气不错,刚出了村口,就遇见驾着驴车的四伯。
“铁牛,去哪儿呀?”
“王八坂,给王老爷送货去。”
“算你小子运气好,上来吧,我也去,顺路把你小子捎上。”
“多谢四伯。”
“嗨。”四伯吆喝着驴车停下,给方铁牛腾出地方,继续出发,“早上不去,这回儿才出门——不打算回来啦?”
“回来。”方铁牛憨笑着,“多晚也回来,我媳妇儿还等我呢。”
“小子,着什么急,你又不是刚结婚,一宿也离不开?”四伯笑着,方铁牛赔笑着。“听伯伯的,别走夜路!今年乱呀,太阳一落山,野狼,野狗,不知哪路子的山精鬼怪,可就都出来啦!”
方铁牛摇摇头:“没事儿,我不怕。”
“你这小子!”四伯捋了捋山羊胡,瞥了铁牛一眼,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倒也是,你怕的不是猛兽鬼怪,你呀,是怕你那媳妇儿……嘿嘿!”
方铁牛的笑僵了一下,低下头去,窘迫不安地搓着手。
四伯自知失言,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二人一路无话。
驴车比步行快得多。太阳还没下山,方铁牛告别四伯,快步往王老爷的宅子走去。
叫门,通报,等了不多时,家丁把方铁牛领进府去。
“方家侄子,来啦?”大腹便便的王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小口抿着茶。
“怕耽误了吉时,这长命锁一打好,就给您送过来了。”方铁牛作揖,将红布包递过去,笑道:“恭喜老爷喜得麟子,双喜临门!”
“同喜,同喜!”王老爷的小眼睛咪成两条缝,笑得合不拢嘴,接过红布包打开,端详着一对长命锁:“好!好!方家侄子好手艺!来福,给我侄子结账!”
家丁递给方铁牛一个小荷包,方铁牛迫不及待地打开,点了点,笑意顿无:“老爷,之前您说的,是五两银子啊!”
“对啊。”王老爷头也不抬,把玩着长命锁,心不在焉地道:“不还有料子钱嘛——那块儿上好的黄铜,可是我自个儿的。”
“话不能这么讲啊老爷,”方铁牛急得汗都下来了,“我生怕耽误了时辰,两宿没合眼,长命锁出炉,立刻走了三十里路给您送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王老爷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是了,是我礼数不周了!来福,给客人拿十张饼!”
方铁牛懵了。
家丁用红纸捆了十张炊饼,塞在方铁牛手里。
“侄子,你跑一趟,不能白来,这些饼拿着,回去给媳妇儿沾沾喜气,也祝你们小两口,早生贵子啊!”
“老爷!”
“嗨,客气什么,拿着!不拿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就不送啦,路上慢点儿,待你家孩子满月酒,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哈哈,来福,送客!”
家丁半是请,半是赶,把方铁牛架出府去。
方铁牛拎着一沓饼,气得想把饼摔了,又舍不得。
太阳落山了,他叹了口气,迎着余晖,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很长,夜很黑。方铁牛披星戴月,走断了腿,终于走到了家门口。
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他路过人家时,这户的看门狗汪汪大叫,立刻勾引起全村的狗,一起咆哮起来。
他站在家门口,屋里黑着,媳妇儿应该已经睡下了。
方铁牛抖抖肩,拍了拍自己的脸,挤出笑容,推开家门儿:
“媳妇儿,瞧我给你带啥啦!”
“呀!”
床上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夜没那么黑。
方铁牛看到床上的被窝里,赤条条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媳妇儿,
另一个,显然不是自己。
那男人白净漂亮,身材高大,床头倚着一个背篓,挂着拨浪鼓,红线绳,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一沓饼掉在地上,绳子断了,散落一地面渣。
方铁牛只感觉血气上涌,目眦欲裂。他什么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掐住那个男人的喉咙。
女人尖叫着,男人扭打在一起。
混乱中,方铁牛看见自己掐着的似乎不是人脸,而是一颗凶恶丑陋,毛茸茸,黄鼠狼似的脑袋。
爪子也似的东西抓在方铁牛胸口,溅起一串血花。他痛呼一声,松开手,瘫倒在地上。
“动手吧。”那个男人又变成了小白脸,盯着少妇,面色阴冷:“要么毁尸灭迹,要么让他把这事儿告诉村里的人——你一个外地媳妇儿苟且私通,他们会怎么对你,不用我说吧。”
“我……我……”少妇红了眼,浑身颤抖着,看着地上的方铁牛,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能……”
白净男人抄起炉边打铁的铁锤,递给少妇:“动手吧,收拾了他,我带你走。”
方铁牛看见,自己的媳妇儿不断摇着头,却接过了铁锤。
“对不起……”女人啜泣着。
“铁牛,对不起。”
“啊……”方铁牛指了指身边洒落的饼,想说些什么,肺却一直淌着血,说不出话。
他看见女人举起了铁锤。
他闭上了眼。
他很后悔。
……
“啾!”
小七冲着床上的剑喊道。
那剑却只是不知所措。
“啾?”小七气得挥了挥爪子,因为对方不理解自己而气恼,“啾!啾啾!”
变成鬼怪的方铁牛消失以后,留下一块黑色的小石头。小七出于熊孩子天性,把那玩意儿吃了,之后便睡了三天三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努力尝试给剑讲发生的一切,但那把剑像个憨批,啥都听不懂。
“啾!”
你可真笨!
小狐狸气鼓鼓地缩到墙角,蜷成一团。
我懂你说的每一个字。
你却听不懂我的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