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苏和红塔回到旅馆时,发现简·奥里森和伊娃·霍德华正在聊着什么,神情有些一言难尽,由此不难猜出,这绝不是一场愉快的聊天所该产生的最终情绪。奥尼尔在忙着往车上装行李和设备,他那黝黑且无肉的腮帮绷的很紧,不难想象一定正有什么糟心的事牵引着他的神经,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咬紧了后牙。
看到他们回来,简·奥里森立刻走了过去,他捏了捏俩人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口气,展现在那金丝框架后的是一副很美的黑眼睛,让闵苏觉得它的美太过引人注目。这黑黢黢并不如伊娃·霍德华那样的生活的好演员,适当的标注伪善以示关心的面具,而是彰显出一种非凡的智慧和一颗热烈的灵魂,也许是心灵通往尘世的路太过遥远,以至于它们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被自然而然赋予了的悲切之情。
“谢天谢地你们都活着。”间·奥里森说道。
“也差点儿。”闵苏干笑了一下,仍然觉得心有余悸,“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自由落体呢。”他简单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与几人听,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诧。
“我的朋友,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出了点事,不要去登山了,我们也是到了山脚下接到的通知,便又赶了回来。”简说着走到木质茶水桌前,拿起了遥控器,播放的正是中央频道。
此时的新闻已经播了一大半了,后半程皆是在采访中完成的,受访者是联合国秘书长常馨,一位留着黑色短发,显得十分干练的中国女人。
“依您的意思是全球都收到了这种波段干扰吗?”记者问道,虽然他极力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却不难从那紧握着话筒的青筋凸起的大手上觉察出他内心深处的荒张。
“据初步数据统计,几乎在同一时间,世界各地都受到了这种不明波段的侵扰,直接现象是肉眼可见的空气高强度扭曲,这种从前只在水面上见到的情况如今却发生在了空气中。联合国包括各个国家科防部,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接触,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常馨神态怡然,并没有因为现场的紧张气氛和紧锣密鼓的提问,而变得有失风度。
“请问希望号外太空观测站,可有受到这种不明波段的干扰?”另一名美国记者激动的问道,她的激动并非来自这事件的本身,而是更大程度上的倾向于一种臆想。这种臆想可以表现为对首要新闻的掌握程度而沾沾自喜,也可以表现为对升职加薪的无限畅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任何一种形式成功的背后,都藏匿着一份不为人知的主观臆想。而当这种臆想置于生活中时,人们总是习以为常的忽略掉生活本身的纯朴自然。
“事情发生的七秒钟后,我们收到了希望号的实时信息,那里也同样受到了干扰,并且由于那里处于真空环境,这股力量没有了阻力更加肆无忌惮了。它将一名外出执行任务的上尉军官击出观测站保护范围,我们的人正在竭力搜救,希望他好运……”
这一事件被证实后,满室人员陷入了近乎30秒的沉寂,而后再一次爆发了争先恐后的热点提问。这三十个自然数是他们这个职业所能给予自己本身对生命的思考的独立空间。
“同一时间登山者不在少数,你知道就五分钟前的实时数据显示,全球已经有两千三百二十一人失去了联系。”伊娃瞧着院子中发呆的黑大个子,道:“奥尼尔的妹妹就是其中之一。”
“那种情况下,联系不上和宣布死亡基本可以画上等号。”简摊手表示哀叹,“就是这样,他们的不幸总是会通过一种被叫做亲情血脉的东西所传递。哪怕有着千里之距,你若感到不安,那边定是在历经某种苦难,甚至更坏,对于这点我觉得丝毫不用怀疑…奥我的上帝,愿你们都平安。”
“哦天,我的假期要提前结束了。”红塔挂了电话走了回来,闵苏挑了挑眉眉毛,心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啊,他的关注点永远都是假期的长短。不过倒也理解,这些生生死死除非落定在某个具体的人本身,那他和关心他的周遭才会有着感同身受,否则很难掀起同情的波澜。
“怎么?”他问道。
“这事一出来,好多宗教和神论主义者都认为是上帝在发怒,是神派来了外星文明袭击了地球,不然为什么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可以想象得到现在警署大厅和教堂门前一定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联合国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提前三个月启动深海项目和火星迁移项目,我们也只能尽快动身前往离这最近的阿亚库乔机场,那边的直升机已经出发来接我们了,这一别再见也许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我的中国朋友。”简·奥里森张开手臂抱了抱闵苏。
“…好运。”千言万语化作了两字祝福,俩人结伴摄影,跑过南极、拍过极光、看过最广阔的无边天际、摸过世界上最冷的冰、见过赤道每日六时准时升起的日出,体会过十二个时辰的超级白昼…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他想,如果不是因为有着同样的摄影爱好,无论是国界、生活圈子还是文化素养,他们都不可能产生交集。
罢了罢了,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又何必曾相识。此景此情不禁让他想起了三毛,那是个极其豁达、通透的女士,她半生漂泊,最常有的一种情感便是分离,不断地分离,然这种情感并没有让她变得多愁善感,相反为她增添了一份不太真实的洒脱。
踏上回国航班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其间闵苏大逛商场、夜市,见到有意思的小物件便要买下来,很快他的皮箱被各种稀奇古怪富有地域特色的东西塞的满满了。
“可我能送给谁呢!”除了馆里的三狗一猫,他没有什么朋友,闵苏抠着安全带,右手抓着一个由棕色柳条编成的小草人。俯首望着下方,这里是亚马逊热带雨林,被芭蕉、菩提、藤蔓和灌木繁茂着。这里地势高低不平,因而展现出来的是一副以蓝天云朵为背景下的,曲折有致、使人处处感到满意的自然风光,就好似它存在的本身就是为了让人心悦和舒适。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在那茫茫绿海中,竟还点缀着醒目的绯色,无规律的散布着不同寻常的美,它们因得了阳光的助阵而闪灼不止,彷佛是在炫耀她那妖娆的与众不同的身姿,好一处天堂花园。
闵苏虽然不是基督教徒,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存在,而天堂又是什么模样,但他觉得身下的这片雨林就是天堂,若是有哪个幸运儿可以置身其中,那他一定就是上帝了。
“是好景,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现在可以切身感受雨林中的闷热和潮湿,按理说应该兴奋,但不知为何出来之后反倒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而且我总觉得它缺了点什么。”讲话者是邻座的一个黄色卷发的中年男人。
“失落?是因为它不如你看到的那样美?”闵苏对这话感到有些诧异。
“不,它很美,我说它比我这第三个新娘还要美,它是那么完整无暇,但它又没有我的妻子身上的那种温暖的感觉…抱歉,可能我讲的有些含糊,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词汇可以表达了。”男人捎了捎鼻尖,似乎在竭尽所能的思考。
“我明白。”闵苏含着友善的笑意微微颔首,同是敏感的灵魂怎会不懂男人欣赏和发现的眼睛。他再次将目光聚焦到那片雨林当中。恰好瞧见一群黑点在慢悠悠的挺进绿海的浪潮间,他知道,那是旅游团。而且由于最初发现那时,人类不懂的如何利用和保护,自边缘砍伐不尽,平白缩小了它原本的面积。而这地自然是被同样的绯色所取缔,它不再是枫叶红而是瓦砾的红。
这幅出自上帝之手,由彩墨绘制而成的祥和的天堂花园,陡然闯进了一颗颗黑色的小脑袋,好似上帝在刻意抖动着手里沁了黑墨汁的笔头,而留下的沾在芭蕉叶片上的混乱痕迹。
你说这是上帝的点睛?可它确确实实不如最初美的那样自然、秀丽和惊心动魄。你说这是上帝的失误?可人类文明觉得他才是这绮丽花园的主人,走上这一遭是为了增添它的人气和宣誓主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