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
这声狗吠将他从沉浸在失神的状态中唤醒了,闵苏回头瞧见富贵儿、探戈、柴圈圈和斑秃,已然围了一圈还算规矩的坐好了,在他们的食盆里已然摆满了可口的早饭,就等着他开饭了。
这是两年来他们养成的习惯,早饭要一起吃。闵苏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好随便开了桶泡面,盘膝坐在了地毯上,那个专门为他而留的位置,食不知味的咀嚼着。
于他来讲,饭桌才是吃饭的地方,可于这些小家伙来说,处处皆可享受美食,他们想法简单又不挑剔,依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闵苏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早餐方式。
以往有什么郁闷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说给它们听,尽管知道它们可能也是一知半解,但却是最忠实的倾听者。而现在他却下定决心,不能说,与其像他这样被丧感、忧郁笼罩着过生活,不如就当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让它们继续过普通、平凡且快乐的日子。猫狗的寿命不如人类,现在的它们已然步入了中年,又有病痛缠身,十年都可以让探戈轮回两圈了。
“有人吗?”
就在闵苏收拾残余垃圾时,门外传来一声无力的敲门声,他拿起遥控器收起了遮挡着透色玻璃门上的厚重帘子,露出了那布满褶皱的丑陋的苍老的脸。
将人迎了进来,他就急步走到厨房去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盒速成米饭,还有一大瓶矿泉水,因为不太擅长做饭,所以这是他给自己备下的储备粮,带菜,很方便,加热一下十分钟就可以吃了。
老人道了声谢也不客气,靠坐在墙角大快朵颐,其间他还谈到了自己从前的生活,说他有个女儿,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他找了三十二年,到现在已经不大记得那孩子的眉眼模样了。
那是一张因常年风吹日晒和不清洁而形成的黑黝黝的面庞,他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倒不是因为那裸露在外的纵横沟壑,也不是因为那弯曲到近乎变形的无肉的细腿,而是他眼底暗淡无光的世界。
闵苏知道,没有任何人的世界从出生开始就是暗淡无光的,哪怕那婴孩儿身有残疾,可在他没有接受外界的否定、排斥之前,也一定是春暖花开、生机勃勃的。
圆满的家、宝贝女儿、稳定的工作和尽管无趣、乏累却因为心中有爱而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这些平凡却伟大的玫瑰丛才是老人曾经芳香四溢的世界。他想,那个时候的这双棕褐色的眼睛里呈现出来的一定是一副,标注着幸福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生活的人文图画。
老人吃饱喝足后摊靠在墙壁上不再说话,那头稀疏的自然卷发散发着的味道连这饭菜香气都掩盖不了,豁然他睁开了下耷拉着的眼皮,“年轻人,你就没有一点防备心吗?”
闵苏瞥了眼手机,没有电话打来,已经快到九点了,他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开门做生意,不拒外来客,这是老辈留下来的规矩,但有一力,就不能干看着。何况送出去的是一顿饭一口水,收回来的却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财富。”
“财富?”老人抬起被黑物堆积的又瘪又脏的手指甲,抠了抠牙缝,动作粗鲁、不雅。他好似听到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刀削似的肩膀耸动着,嘴角还是没有表情,就好像这个部位只为吃饭和说话而开启似的。咕噜咕噜的讥诮从他鼻子里轻哼出来,“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财富,它不是数不完的钞票,也不是你觉得比黄金还要贵重的感恩、信任,当然,很快你就会知道,这些促使你品格高尚起来的东西,顷刻间也会颠覆你的世界。”
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比起刚才进门时看上去精神多了,老头迈着轻盈却让闵苏觉得它有千斤重的步伐走来,一下一下的犹如钟鼓敲打着他的心,同那最后一声鸣音落下的是富贵儿的狂吠。还不待闵苏反应回来怎么回事,就觉得脖子上一凉,有丝丝痛意无限泛了出来。而比这还要痛上几倍的是老人绝望的苍凉之音,“老头子我亲自给你上这一课。”
探戈和富贵儿开始疯狂的朝老人扑去,柴圈圈紧紧扯着老人的七分长的因磨损而导致的非边的裤腿,斑秃立着稀疏的灰毛瑟瑟发抖的跳上了柜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持刀的老者,那副神态简直比对待它的天敌时还要暴躁,而且还有一丝对这新猎物的恐惧之意。
“你疯了吗?我刚刚才给你吃了饭,我救了你,你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蛇。”看呐,农夫把需要照顾但别人却避之不急的毒蛇带进了家,在给了它最温柔的安抚和最可口的饭菜后,反被伤的体无完肤。
“你救了我我就要报恩?那我救了世界怎么不见它向我报恩呢?”老人无视三条狗的拉扯,好似不知疼痛似的,他也不看被胁迫者的震惊的眼睛。
“你这话也太莫名其妙,救了世界是什么意思?”闵苏气喊道。
老人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那神态好像一个大人对于小孩子的无厘头提问而感到十分好笑,“你看,这就是你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熏陶,你对我先入为主了,你觉得我脏,我没钱没势又不是科学家就救不得世了?我告诉你年轻人,这三十多年间我饿了吃垃圾桶里的残渣,困了睡桥洞和胡同,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以说比你走的路要多,碰过得壁比你叹息的次数还要多。但就是这样的尘世练就了我的火眼金睛,我可以从一百张温柔的笑脸下辨别出来哪一个才是人贩子。我解救下来的被拐卖的儿童可以组成一个骑兵连,我救下了让这个世界充满勃勃生机的东西,换来了什么?不过一张被判了死刑而延期十年执行的判决罢了。
孩子啊,充满生气的才是世界,会笑的才是人,手里握着的糖果才是真正的财富。”
那50万随机彩票,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购买的,就比如罪犯、从这一天起新出生的婴孩和大于40岁的,现在是中年,十年以后是老年的民众。显然,老者就是被剥夺了活着的权利的那一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他痛苦的抵着墙壁,“他说的又是怎样的地狱语言呐!”
这一刻的裸露在外的现实,让闵苏有如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他的思想已经彻底失明,看不见任何方向,更让他觉得自己过去三十年真是没见过“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