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贤稍稍有些茫然，而后从王国强脸上的笑容里察觉了什么，她举起她纤细的小手抵在自己仿佛微醺的腮边说：“你有思路了？”

　　“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王思贤含笑说。

　　“我不能发射一架探测器去寻找边界，再说，这边界存在与否也尚未确定；但先让我们假设它是有边界的，虚拟世界的尽头或许正如你所说，投影着我们所看着的宇宙。我虽然不能直接找到这条边界，但我可以通过其他的方法。”

　　这句话让王思贤陷入了沉思，她的脑子疯狂的运转起来，试图从刚才的对话中推测出王国强突然而现的灵光。

　　但王思贤无法推测出，因为任何突然而来的灵光，都像天马行空一般。

　　“宇宙的终极法则！！一个不受外力的环境，始终有变得越来越混乱的趋势。这叫熵！”王国强望着王思贤说道：“尽管微粒之间在不断地结合以稳定自己的状态，但随着体积的暴增，整个宇宙是越来越混乱的。”

　　“国强，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王思贤实在无法明白他的话，略带惊奇的问。

　　王国强知道自己所想到的，与如何找到虚拟世界的边界，听起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但只要他稍作解释，眼前这个漂亮而又聪明的女孩，必然会明白他的意思。

　　王国强望着她那双明眸说：“我们回研究所。”于是两人走过来时的路，又回到了研究所，找了一台电脑。

　　电脑的屏幕闪烁着，“你在麻省理工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对吧？”王国强说。这让王思贤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其实在王思贤来到研究所，王国强就看过这个新人的资料，只是当时这个女孩并没有像今夜这般进入他的世界。

　　“如果让你用电脑模拟出一粒沙子，这不难吧？”王思贤点了点头，“你能先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吗？”王国强卖了个关子说：“你听我的做，慢慢就明白了。”听王国强这么说，王思贤也不在多问，专心在电脑中编织那颗沙子。

　　的确如王国强所说，要在电脑中显示一粒沙子，对于一个计算机专业的王思贤来说，并不算太难。

　　“我不要视觉上它是颗沙子，我要在它的身上添加客观事实。”王国强看着屏幕中的那颗沙粒说：“它的重量，分子结构，这些在宏观层次上可以检测到的细节，都要在它的身上体现。”

　　这样一来，王思贤的工作就变得复杂起来，而且渐渐的愈发艰难，因为在砂砾之后，还有……

　　起初王国强只是让她在电脑上模拟一颗砂砾，而后是沙漠，再后是绿洲、大海……渐渐的她创造了一颗地球。

　　这颗蓝色的星球，在电脑屏幕中自西向东旋转着。

　　完成这些，两人都不知不觉在研究所渡过了长夜。

　　凝视着电脑上那颗星球，王思贤微微笑着，这颗星球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孩子。

　　王国强也凝视着这颗星球，也微微笑着，“这只是刚刚开始罢了，接下来我们的工作更加繁杂和困难。”听见王国强这么说，王思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颗蓝色的星球，并不是因为突发奇想的结果，她心中的疑问，从昨夜到现在也没得到答案，但她知道，只要按照王国强的去做，她自然会知道答案，因此她没有再发问，王国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给她一个月亮。”王国强说，“地球太孤独了不是么？”于是王思贤在地球的旁边创造了一个月亮。

　　王国强却摇着头说，“我不要这样的月亮，我要的是…”他想了想接着说：“有一天，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有几颗粒子碰到了一起，没有弹开，而是“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留在了这个位置。接下来，周围的粒子发现这里很热闹，也想加入。于是在这几颗已经聚集的粒子的引力下，周围的粒子们也纷纷靠近，聚集了更多的粒子，也产生了更加巨大的引力。经过漫长的岁月，附近所有的粒子都集中到了一起，而后形成一颗天体。”

　　王思贤笑了笑说：“你是想让我在地月轨道上撒一团粒子，而后让它们自己凝聚成月球吗？”这话刚说出口，王思贤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本弥散在宇宙空间、无拘无束的粒子，在引力的作用下束缚在一颗球内，而不再到处乱跑。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我们都无法看出这是一个熵增的过程。”王思贤喃喃道。

　　“把眼光放得更加久远，来到宇宙形成伊始的时期。”王国强说。

　　“伊始的宇宙，尽管微粒之间在不断地结合以稳定自己的状态，但随着体积的暴增，整个宇宙是越来越混乱的。”

　　“没错。”王国强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我说，熵增法则是宇宙的终极定律。”

　　“但这个定律无法作用到虚拟世界。”王思贤释然的说，双眼闪烁。

　　“如果这个世界是虚拟的，那这意味着……没有熵增法则！”王国强笑着说，“我虽然不能发射一架探测器去寻找边界，但我可以寻找这个世界是拥有熵的证据。只要证明了这条宇宙终极定律，那这个世界便是真实。”

　　但摆在眼前的困难很多，他不能在这个世界中去寻找熵的证据，因为不管他找到了什么，都会有人说：这本来就是虚拟世界的设定。要想找到证据，那么他必须置身于虚拟世界之外，也就是在这片时空之外，准确的说，是在边界之外。

　　可边界在哪？没有人知道。

　　他的证据在“这本来就是虚拟世界的设定”下是那么的苍白，他听见了一阵阵的嘲笑声，这些声音是那些虚拟派的人发出的，他们在嘲笑他那莫名其妙的乐观，嘲笑他那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心眼。

　　他曾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但声音隐没在嘲笑声中，当一切都寂静下来时，他发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只是静静的望着那些人的面孔，没有说出的话，都藏在了他的身体里，血液里，骨头里，再也没向谁说起。

　　人们散去后，他站在研究所的大厅，身体和四肢都僵硬的，仿佛死去的人一般。过了好久，他才松了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似乎老了十岁，连身体都佝偻起来。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他，他转头看去，是王思贤在他的身边微微笑着说：“不要失去希望嘛。”她说的这话，就像1984年8月13日那夜，他不小心握住她手时说的话。

　　听到她的声音，王国强就仿佛没了燃料的火箭再次充满了燃料一般，挺起胸，抬起头来微微点了点。

　　他们离开了研究院，离开了这个生活了数年的地方，任由双脚带着他们走向别处。

　　“你愿意跟我走吗？”王国强说。

　　“当然，你去哪，我就去哪。”王思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