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先生离开市长办公室,周馥之随即拨通了马尔斯岛那边的电话,确认随着那个叫做铁山的男子逃离马岛、存有工程相关样品的一个小铅瓶也一同丢失。他含蓄地告诫了马岛那边的负责人后,恼火地挂断电话,坐到椅子里发呆。
这时,桑尼走上前、关切地询问市长:“刚才您说……什么瓶子丢了?”
周馥之听到桑尼的声音,如梦方醒。他正了正身子,咳嗽两声、含混道:“嗯,没什么,”马上转移话题:“姓利的这家伙,翅膀硬了哦!”
“您息怒,”桑尼透过黑色的宽边眼镜、端详着周馥之的面庞,那神色仿佛对方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桑尼接着宽慰周馥之说:“您放心,关于逃跑的那小子,我也会留意的。”
为什么必须尽快找到从马尔斯岛潜回市区的那个人、也就是铁山?按着袁道安的话说,这项工程涉及很多技术机密,而且位置比较敏感,正处在东陆国、日本和澳大利亚之间的公海上,和日本只是一巴掌的距离。再有,工程的合作方之一是中东酋长国,如果让国际社会获悉此事,恐怕会招致欧美等国的指摘甚至制裁。综合以上,马尔斯岛工程这件事,虽然中央政府和其他很多城市的高层都知道,但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
总之,不能让那个从岛上潜回的人抛头露面,越早找到他越安全。
但是老部下利先生却用袁道安的地块这件事要挟自己,让满头银发的老市长周馥之很觉心寒。听到桑尼的话,即使只是句礼节性的安慰,周馥之还是感激地朝这个年轻后生点点头。
桑尼是两年前从海外留学后、毛遂自荐来到G5市政厅工作的,从一开始的文员,到内务部秘书,再到行政总监,在周馥之曾经的秘书、如今的马尔斯岛一把手毛赫上岛赴任后,周馥之将这个精明干练、足智多谋的小伙子揽到身边,成为他第二任贴身助理。
桑尼身材适中,肌肉精悍,白皙的面皮颇有书生气。他精通英、法、俄、阿拉伯语,作风稳健,办事得体,虽然还不满三十岁,行事却很有久经沙场的老派政客的风度,四平八稳,因此很得周馥之的信赖,大小一应琐事,基本上都是桑尼应对,俨然G5的副市长。
“那最好。”周馥之看了自己的秘书一眼,“我累了,送我回去吧……”说着,周馥之就要起身。这时桌上的视频电话响了,是女儿周岚的。
“岚岚,这么晚了,还没睡?”见是女儿来电,市长先生马上换了一副温和的笑脸。
周馥之对自己的掌上明珠疼爱有加,凡事都依着周岚。但大家都知道,周岚并不是周馥之的亲生女儿。这一点,周岚自己也清楚。十几年前A9和G5那场战事期间,周馥之从战场的一幢废墟里、将双亲故去的周岚带回了G5。彼时的周岚不过十来岁,周馥之一个军人出身的糙老爷们,硬是将周岚从弱不禁风的豆芽菜养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娇娘。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生亲不如养亲;况且为了她,周馥之一直没有娶妻,十多年的心血全部用在了周岚身上。所以,周岚渐渐淡忘了亲生父母,把周馥之视作生父。
“这话应该我问你。刚给家里打了电话,没人,我就知道你在市政厅这边。爸爸,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休息?”周岚俏皮地朝父亲挤了挤眼。她每天晚上都要给周馥之道晚安,如果周馥之没在家,她就往市政厅打。
“哦……刚才来个客人,我马上回去。放心吧。嗯,高远呢?没在家吗?”
“在后面工作室忙他自己的呢。你甭操心别人了,多大岁数了整天熬得这么晚……”周岚心疼父亲,嘟着嘴埋怨道。
“放心,爸爸这就走。另外,代我向他们问个好。”说着,周馥之扭头对桑尼道:“把我外套拿来。”
桑尼载着周馥之返家后的次日上午,在罗氏家族掌控的G5最大的监狱、典狱长办公室里,一个办事员在接待一个满口黄牙、浑身臭烘烘的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他把一个文件夹递给那个汉子,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是对方刚给他的一沓钞票。
中年汉子用食指蘸着唾沫、来回翻看着文件夹里的档案。
“哎,你跟那小子到底什么关系?”办事员现在没啥事可办,好奇地问站在窗口的这个人。
“我就是他街坊。他欠我钱一直没还。我听说他在这儿……”浑身臭烘烘的汉子回道。他是专程打听高思出事那天晚上的肇事司机的。
“以前在这儿,现在没了。”办事员告诉他,仿佛在说桌上的一杯咖啡。
“搬、搬了?”
“嗯……这么说也对。搬到那边了。”
汉子听说那个司机“搬到那边了”,探身问道:“哪边?”
办事员把翘在桌子上的二郎腿放下一只,用脚尖在满是灰尘污迹的地板上点了点:“下边。”
汉子愣了半天,怯生生地问:“死……了?”
“怎么了?咱这儿哪天不死人?”说着,办事员抬头看了下挂钟,对汉子说:“没事了吧?没事赶紧走。一会儿典狱长打炮回来,他脾气可大,保不齐把你留在这儿!”
中年汉子听了,浑身一震,转身溜出了办公室。
他几步来到监狱外面,走过半个街区,来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银色跑车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下,里面是高思。
汉子将刚才的经过和得到的消息跟高思简单描述了一番,然后从男孩手里接过一沓钱,数了两遍,快步走开。高思见对方走远,踩了脚油门,车子直奔响湾大道那边驶去。
那个中年汉子,是受高思委托、打探前几天死在监狱里的、给车祸当晚那个叫做铁山的司机顶包的替死鬼的。
这几天以来,高思一直想着那个给真正的车祸肇事者顶包的人究竟是谁、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雷局长当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司机是流浪汉,仅止于此。高思还想往深里挖挖,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出头露面。于是今天一早,他在监狱附近找到那个四处闲逛的男人,让他替自己到监狱里问问情况。
按着那个汉子告诉他的、替死鬼的常住地址,高思直奔替死鬼生前活动的地方——响湾大道西边的一个村落。
响湾大道临近G5和A9的自然界线——通港路,这里属于城市郊区,龟缩着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村子。村子虽然大小不一,但因临近A9,人口并不多,统共不过千八百人。那个险些死在哥利亚手中的何灿也住在这一带。
半小时后,高思将车子停在那个中年汉子所说的、替死鬼居住的村子旁,走进村子。路边,几个男人正懒散地或蹲或坐在那里神侃着什么。见高思过来,为首的一个蓄着连鬓胡子、严重谢顶的男子瞪着警惕的目光,问道:“干嘛的?”
高思说明来意:想了解一下那个替死鬼的情况,同时将几张钞票递了过去。
“尿壶啊?他这人可神!”谢顶男子接过钞票、换了副笑脸,“你要是给他一根火腿肠,他能把自己媳妇给你耍,耍多久都成!”说着,男子摸了摸裤裆、朝另外几人看去。几个人放肆地狂笑着。
“他……还有媳妇?”高思问。
“有!有个屁!哈哈哈!”另一个男人笑曰。
从这几个半人不鬼的家伙嘴里,高思对那个代替铁山、死在监狱里的人有了大概的了解:
此人在这边出生,家人早就不知去向。吃不饱是他最大的生活难题,曾经有一次饿极了,或者是饿傻了,他居然抢走一户人家里的尿壶狂饮,从此就落得“尿壶”这个雅号。尿壶的“家”就在不远处的一间棚屋里,平日没事就四处逛荡找东西吃。村里的人有时候会接济他,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尿壶自己讨食吃。因为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尿壶可以一年不开口。时间长了,他有些神经兮兮的。那起车祸后没两天,他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监狱里的停尸房。
“他酗酒吗?”高思问那几位。
“酗酒?酗尿倒是真的!哈哈哈!”
“那……他会开车吗?”高思话刚出口,就觉得非常多余,甚至有可能会激怒这几个人。
果然,那个谢顶男子“噌”地站起身、慢慢逼近高思:“兄弟,你是不是专程来消遣我们的?又是媳妇又是酗酒又是开车!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这样的人能有车?”
高思一边后退一边道歉:“您误会了、误会了。没事了。回见、回见……”高思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车里,身后是那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