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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洋彼岸的女孩

窥甲 托马斯刘 4684 2024-11-14 19:38

  两天以后,是袁子维的“五七”。

  死者的母亲袁夫人已经神志不清,无法前来;袁道安在高家人以及助手金昭的陪同下,来到儿子的墓地前,进行了简单的祭扫,然后在濛濛细碎的冰雨中回到家。

  祭扫的亲友中,高思当然在列。大家祭扫完毕、从墓地回到袁家,看到袁夫人、两个孩子的母亲正在保姆卫姐的陪伴下、在庭院里散步,脚边还有一只乖巧的猫咪。那是袁道安怕老伴孤独,从一个朋友那里要过来的纯种波斯猫。虽然袁夫人对猫咪根本视而不见,也从没有逗过这只毛茸茸的小玩意,但袁道安还是执意把猫留了下来。“至少让这个家看上去有点儿生气。”老人说。

  见袁道安和高思等人回来,袁太太朝大家咧咧嘴,随即恢复到此前木偶一样的僵硬的表情,转过身、继续在庭院里转圈。初冬时节,天气已经很冷,袁夫人却毫不在意,几乎每天上午都要在院子里绕上个把钟头。身边的卫姐向袁老和客人们点点头,失望地表示老太太的病情一如往常。

  大家在客厅里落座,高思径直上楼去探望袁子芊。高美杉也想同去,被高远叫住。

  二楼,袁子芊的闺房里,女孩和平常一样坐在阳台上她专门的椅子里发呆,看看铅灰色的阳光、看看渐停的细雨、看看远处墓碑一样呆呆地耸立在大地上的一座座鸽寨。使女小黎乖巧地站在一旁,听候着袁小姐的随时吩咐,虽然袁小姐根本不会有什么吩咐。袁道安怕小黎年轻、照顾不周,曾盘算着另外再请个年长的保姆专门照看女儿,思来想去还是作罢:这个城市已经人心叵测,危机暗涌,没有谁是绝对信得过的,家境优渥的熟人也不会来他这儿当老妈子,那就小黎吧,这女孩看上去还算稳当。

  再说,袁道安这人好静,而且有轻微的洁癖,反感家里突然出现陌生人。所以女儿和夫人,就委托卫姐和小黎全权照应。好在这两位被照顾的人虽然脑子不好使,却没什么疯疯癫癫的举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安安静静地等候着生命悄悄地流逝,所以卫姐和小黎并不怎么太操心。

  高思让小黎暂且去旁边休息,他自己坐到子芊的跟前,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因为完全没必要。他用怜爱又有些酸楚的眼神,凝视着面前这个曾经俏皮可爱的小精灵。

  虽然这个眼神其实来自月牙湾的另一个地方。

  高思把手轻轻地放在对方的手上,抚摸着、感受着、探索着。这只白皙的柔软的轻盈的手,曾捶打过他、戏弄过他、爱抚过他,如今却像一块潮湿冰冷的大理石。

  蓦地,袁子芊转过头来,把先前盯着远方的眼睛定在高思的脸上,煞有介事地端详着,似乎要穿透眼前这个人的面目、直抵他的内心世界。

  袁子芊的目光带着恍惚,有些迷惘,又仿佛想表达什么。

  高思兴奋地紧紧握住袁子芊的手:这是一个精神向好的表现!

  他激动得差点儿叫出来。

  袁子芊就这样一直盯着高思看了两分钟,嘴角也跟着有些抽搐,似乎真地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流出了一行涎液。高思为女孩擦去口水,睁大眼睛看着她,想看看对方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表现。

  但高思失望了。袁子芊扭过头,恢复到原来的老样子,继续默默无声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外面,冰雨已经渐停。高思的心里,像雨滴打在地上的一汪积水、荡漾着细碎的波澜。袁子芊刚才的意识表达,虽然很偶然、很短暂、很微弱,甚至算不上什么意识表达,但对于成为“木头人”一个多月的她来讲,终究是难得的好事。这说明,女孩很可能开始对外界有反应了。

  高思暂时放下袁子芊,一路小跑溜下楼,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大家。楼下,助手金昭刚向袁道安报告了一件事,慌乱无措的神情笼罩在每个人脸上。“怎么了?”高思问。

  高远见弟弟下来了,对他说:“艾敏怡来了。”

  “艾敏怡?子维的那个……女朋友?她来了?”高思低声惊呼道。

  听说艾敏怡明天下午将乘飞机来G5,大家统是吃了一惊。在场的几个人对艾敏怡的了解有限,比如高美杉只限于听说过此人。但高思不一样,他和袁子维情同手足,对艾敏怡也有比较多的了解。

  袁子维和艾敏怡的友情,或者说感情,也可以说是爱情,发端于半年前的春夏之交。当时,G5全境内有开发价值的土地所剩无几,袁氏集团除了那块位于海边的、利先生码头南边五公里处的地块,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运作的了。为了家族产业的生存和扩展,袁道安应美国一家公司的邀请,带着几名高层去到美国考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发展契机。二十多年来一直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袁子维也要求同往,袁道安答应了儿子。本来,袁子维还想拉上妹妹和高思,却在袁子芊跟前吃了一鼻子灰:谁跟你似的,整天吊儿郎当地不务正业,本姑娘没那闲工夫!

  袁子芊不去,高思理所当然地也没有成行。

  袁道安一行抵达美国东海岸的一座城市,下榻在东道主艾耕先生的酒店,并在艾先生的陪同下考察了本市的几座代表性建筑。袁道安在和艾耕先生的攀谈中得悉,艾先生祖上也是东陆国西北人氏,而且居然和袁道安的老家相距不远。由此,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艾耕先生的远祖在三百多年前踏上美利坚的土地,早期跟着当地人四处淘金,却被骗得险些跳河。几代的摸爬滚打之后,艾耕的爷爷改行做餐饮,慢慢积累了一点儿财富。从艾先生父亲那辈开始,艾家正式涉足房地产开发和投资领域,终于小有所成。到了艾耕这里,艾氏产业已经在美国东部沿海颇有影响,在整个美国的房地产界也能挤进前十。

  袁道安一行此次前来美国,正是受艾氏建设集团的邀请。袁道安和艾耕两人此前只在某次澳大利亚建筑博览会上打过一次照面。后来,艾耕打听到袁道安希望把业务向国外拓展,于是盛情邀请袁道安来自己这边看看,并希望袁氏能够入股他们正在建设的一座橄榄球场。

  这座橄榄球场的所有手续都已经批复,工程进行到一半了,有个股东中途撤资,资金一下子被拉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差不多相当于总成本的20%。艾耕先生为袁道安详细讲解了橄榄球运动在美国的地位、以及球场投入运行后的巨大收益。“这座球场,不是盖完了就卖掉、收钱走人,而是自己持有、长期经营。也就是说,它将是我们几个股东源源不断的聚宝盆。这个项目不单单限于球场,还有一多半面积的辅助功能,酒店、会展、餐饮、娱乐、商业、公寓、写字楼,这些,都是永不停歇的印钞机……”艾耕先生声情并茂地向老袁介绍道。

  对此,袁道安起初表示有兴趣。返回酒店后,在多方咨询之下,他委婉地转告艾耕先生,说自己对体育产业从未涉足、了解有限、恐怕不能贸然介入。艾先生遗憾之余,仍然坚持尽东道主之情谊、挽留袁道安等人在美国多玩几日。袁道安难却盛情,勉强答应。但老袁毕竟年过半百,对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早就心有余力不足。倒是袁子维完全被和G5判若霄壤的美国迷住了心窍,整日流连各大夜场,乐此不彼。

  那段时间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艾耕先生特地安排自己唯一的女儿艾敏怡、全程陪同袁家公子哥的活动。艾敏怡是艾耕与当地一位银行家的千金结合后、精心培育的掌上明珠。女孩是典型的中西合璧的上乘之作,乌发碧眼,樱桃小口,皮肤雪白,身材更是堪比世界最顶尖的模特,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所有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袁子维自忖也是阅女无数,但跟艾敏怡只一次接触后,即缴械投降。

  袁子维向艾敏怡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但对方始终若即若离地既不说OK也不说No,搞得袁子维晕头转向、精疲力竭。这之后,在艾耕一个副手的“指点下”,袁子维了然。他几次三番地劝说父亲投资艾氏集团的那个橄榄球场。袁道安一口回绝,并斥责儿子平日里对家族产业漠不关心,到了美国却被一个丫头片子迷得找不着北:橄榄球这种东陆国人几乎没人碰的玩意,如果投资失败,袁氏建筑就得关门大吉!

  虽然父亲这么说,但袁子维一直不甘心,即使他和艾敏怡始终只是喝喝咖啡、泡泡夜店、牵牵手,没有越雷池半步,但他在心里已经被这个只应天上有的女孩彻底折服:这辈子非她不娶!

  在这个念头驱使下,小袁只要一见到老袁,就在老头耳边儿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着“橄榄球”。袁道安本打算呆个三、五天就回国,却被儿子死缠烂打地在美国呆了半个月。五月初的时候,袁道安终于答应入股艾耕的橄榄球场项目,而且是以袁子维的名义专门设立一间袁氏集团的美国子公司,全权处理这边的事务。但参与的股份不是艾耕需要的20%,而是不到一半,8%。

  袁道安这么做,一是为了避免整个袁氏建筑卷进艾先生的事务,再一个也是担心不熟悉的橄榄球场会拖垮袁氏集团,所以只以儿子的名义投资8%。

  但这8%对于艾氏集团而言已经是雪中送炭。

  双方签署协议后,艾先生一家三口为袁道安一行举办了盛大的欢送晚宴。宴会上,艾耕暗示希望与袁道安结成亲家:“大家都是同祖同宗,咱们之间合作,我放心。那些黄毛洋鬼子,我始终拿不准……”说着,艾耕看到了身旁金发碧眼的艾夫人,赶忙住口、换了个话题。

  袁道安对艾先生的好意致以未置可否的一笑,袁子维却趁机紧紧攥住了艾敏怡纤柔的玉手。

  回国后,袁道安开始手把手地教给袁子维商场的一应规矩和规则,以及和艾耕这种大企业集团打交道的技巧。从小对家族事业置若罔闻的袁公子,先天地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商业头脑,虽然和老袁的差距显而易见,却也一点就透,至少看上去应该对橄榄球场的项目能够应对裕如。见此,老袁放心了许多,但对艾敏怡这个未来的、可能的儿媳妇表示怀疑:“虽然有一半的东陆国血统,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人家都是彻头彻尾的美国人。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边找一个……”这是袁道安对儿子感情问题的态度。

  但袁子维已然被艾敏怡夺去了全部魂魄,老袁的话他连标点符号都听不进去。借着业务出差的机会,半年来,袁公子前往美国不下五次,几乎每个月都要在大洋彼岸呆几天。后来,袁道安和老伴也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刁难”儿子了。

  “随他去吧。”袁道安心里说,只要别把项目搞糊了就谢天谢地。

  袁子维不仅在大洋彼岸忙碌着,在G5也没闲着。那栋位于通港路南边的晶莹剔透的玻璃别墅,就是他为艾敏怡量身定做的、他俩未来在东陆国的小爱巢。

  9月28号夜里,袁子维坠海殒命。事发后,袁道安曾接到过艾敏怡打给袁子维的电话。他赶紧扯个谎、对艾敏怡说子维刚好去了马尔斯岛。因为这个项目是袁家在G5最大的项目,投入了太多的资金和精力,他本人年岁已大,于是让子维作为资方代表上岛做技术咨询;又因为往返非常不便,大概要年底才能回来,并告诉艾敏怡那边没有信号,袁子维接不到任何消息,连他们做父母的都在耐心等待年底和孩子重聚。

  放下电话,袁道安开始考虑着美国那边的事该怎么处理。按照如今美国霸道的商业法律,如果作为股东的法人代表中途离世,袁子维所占有的8%的股份溢价将被其他股东平分。原股东的继承人、也就是袁道安,只能撤走最初的股本,其他已经发生的和未来的预期收益,都将和袁氏无关。此外,还要赔付一笔不菲的手续费。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疯掉的女儿、痴呆的老伴,袁道安的身心疲惫不堪,差不多忘了橄榄球场了。今天猛然听到“艾敏怡”这仨字,才想起地球的另一边还有这档子事未了。

  怎么办?袁道安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大家面面相觑之中原地转了两圈儿,又坐回去,再起来,又坐下。

  面对着一桩桩接踵而来的噩耗、劫难和棘手的问题,老头确实有点儿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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