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警局大楼雷局长的办公室里,高远陪着高思又一次坐在老雷的对面。他俩是来询问那个“死而复生”的警察阿来的最终去向的。在得悉阿来被利先生送到了马尔斯岛上,高思很是震惊,也很愤怒:一个直接关系到致袁子维死因的最重要的当事人,居然不审不问地送到岛上“避难”去了!这让受害者家属以及高思这样的朋友如何接受?!
“我也没有办法,”雷局长两手一摊、对高思兄弟俩说:“利先生行事风格就是这样,想怎样就怎样。您想想,我这样的芝麻官能拿他如何?如果你们确实有什么想不通或者想不明白的,不妨去问问利先生。真的,我这边实在是无能为力。”雷局长说完,摇摇头,把眼睛望向天花板。那架势仿佛在告诉兄弟俩:我的任务完成了,想继续挖,你们自便吧。
高远还要说什么,电话响了,是研究所来的。高远听了电话,猛地站起身,张大嘴呆呆地站着。
“怎么了?”高思问哥哥,雷局长也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高远对弟弟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赶快回研究所。“有点儿麻烦。”他对高思说。
“有什么麻烦,我能帮忙吗?”雷局长在屁股后头问高远。高远说了声“谢谢”、拉着弟弟快步走出警局、驱车直奔研究所。
神经医学研究所一层的大厅里,几十号人围在一起,向两名研究所职员叫嚣着、谩骂着、推搡着。这些人里的主角,是两位女士。一位看上去早就年过半百,另一个年纪也就比高思大点儿。两个女人哭哭啼啼地抱做一团,其他人则给她俩打气:“说别的没用,一命偿一命!或者赔钱!”见高远和高思走来,这些人放开那两个职员,好像发现鲜花的蜜蜂一样,“轰”地一下涌了过来,把高远和高思围在当中。
高远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缘由:一个叫做“丹生”的年轻人,两年前失手伤人后、被送往老罗那边的监狱里;后来,大概几个月前,丹生作为第四个志愿者、接受了研究所开设的剔除人体脑部人性劣根的手术,打算改过自新,同时换取一笔不菲的养家费用(志愿者经济补助)。大概十几天前,丹生被老罗从狱里提了出来、送到利先生的码头、择日出海。当天晚上,因为洗澡的时候惹恼了同样等待出海的一个汉子,两人发生龌龊。按照丹生过去的性子,肯定是要搏命的。但剔除了劣根的丹生此时只知道隐忍和躲避,对方却根本不吃他那套。拳打脚踢之下,没两分钟,丹生就倒地不起,等码头的管理员过来查看时,已经魂归天府了!
不错,丹生正是那天晚上和阿来一道被送往利先生码头、在凌晨时候被人打死的。
大厅里的那两位女士,其一是丹生的老娘,另一位是丹生的妹妹。她俩是丹生仅有的健在的亲人。可怜的小伙子还没结婚,本打算去海上给家里挣点钱补贴补贴家用,却因为“劣根”之故命葬黄泉。来研究所之前,两位家属曾去码头找过利先生、请求可能的补偿。码头管事的根本没向利先生通报,就将家属赶出大门,一分钱没赔。几天之后,娘俩猛地想到丹生曾经做过的手术:如果没这个手术,以丹生的体格,绝不至丢了性命。
今天,两位亲眷在几十个闲在家里的邻居陪伴下,前来丹生之死的“罪魁祸首”、高远研究所里讨个说法。
高远对这个叫丹生的小伙子印象挺深,因为他总共也没做过几例手术。小伙子面相挺和善,身材适中,不过肌肉精悍,一看就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保证让你寻死觅活”的类型。高远听到丹生的噩耗,心里也很痛惜,本想着宽慰一下家属,奈何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几十个人嚷嚷着让高远“偿命”,或者赔付。
高远也看出来了,偿命只是个威胁,要钱才是目的。
他们不敢招惹利先生,只能拿相对温和的高远开刀。
不过,虽然丹生的死跟自己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人家毕竟是做了你的手术之后一心向善、面对生命威胁退避三舍,才落得如此下场。从这个角度来看,赔偿也不无一点儿道理。
“可以、可以,”高远对那些人说。他被这么多人围堵,有些喘不过气了,“我明白大家的心情。虽然钱不能挽回生命,但对健在者也算是个慰藉。”高远断断续续地承诺着,说尽快跟财务总监商讨一下如何赔偿、赔偿多少。
整个过程,高思都看在了眼里。从高远最初打算开展所谓的“向善”手术、开始他的“乌托邦”旅程的时候,高思就抱着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倒不是对哥哥的技术的怀疑和否定,而是这么做算不算违背自然规律、冒天下之大不韪,或者说是“叛逆”?人生来就千差万别,不管是乐善好施还是道貌岸然,不管是顶天立地还是卑鄙无耻,这种种五颜六色的迥异的性格充斥在人间、充斥在社会里,这个世界才显得“多姿多彩”。
虽然这种“多姿多彩”需要人们承担一些风险。但没有风险,一帆风顺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但高远一意孤行,他抱定了改良人性的想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虽然截止目前他的手术案例不过十来个,但据信息反馈,效果都还不错。术后,那些常年靠着嗜血的营生过活的人,已放下屠刀,即使说不上洗心革面,最起码也收敛了很多。
丹生这个手术应该也是成功的,否则不会有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这,是喜、是忧,还是悲?
吵吵嚷嚷一个多小时之后,丹生风波总算暂时平息下去。两位女家眷在大家的簇拥下离开了高远的公司,回家等消息、等钱。他们走后,高远一屁股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看看身边的高思,欲哭无泪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随即垂下了无比乏累的脑袋。
临近中午的时候,高思的窥甲独自返回月牙湾的家里,高远则留在研究所,和高管们商量着如何解决刚才那件事。
高思在家吃过午饭后,正要去地下室,高美杉走过来、跟父亲和其他人说要出门参加一个同学会。这是她昨晚就“特意”跟高思打过招呼的,还说有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在追她,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什么意思,高思能猜个八九分。不过他巴不得高美杉说的那个男孩能尽快完成“那一步”。
高思明白,高美杉在连续多年对自己死缠烂打地“示好”、却始终等不到想要的结果后,渐渐心灰意冷了。美杉小姐这次或许是故意刺激自己、以泄心头之忿,或许是最后的通牒:你再不表现一下,别怪妹子我英勇“献身”,天下男人有的是哦!
高思听说美杉要出去,略表关切地叮嘱妹妹“注意安全”,换来高美杉十分不屑的“哼”一声。
“安顿”好妹妹,高思在庭院里绕了两圈,散散步、也散散心。半个小时后,男孩穿过大叶栀子树丛、去到那个地下工作室,卸去窥甲,继续琢磨自己的SIC。他希望进展能快些,尽早用到袁子芊的身上,把那个曾经纯净如水的女孩重新送回自己身边。即使他本人永远也站不起来,但他还是迫切想看到健康、快乐、乖巧的袁子芊。
经历过几次艰难的探索和失败后,现在的高思已经对潘多拉语言不抱什么幻想了。他明白那是没影儿的事,SIC的开发只能靠自己的脑瓜和双手。他目前完全靠着曾经接触过的所有的电脑编程技术,一步一步地走近SIC的门口。
这是一个难得清静的午后。
G5的气温早就降到零度以下,不过高家院子里依然绿油油的。周岚正在那里侍弄着花木。这个当前市长的掌上明珠,出镜率远远不及她的父亲。周岚对一应社会热点全无兴趣,换句话说,她对这个世界似乎也是无欲无求甚至无感。这个面容姣好、温婉沉静的小女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拾掇花园。因为她没什么可“拾掇”的。她和高远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周岚早就从当初的痛不欲生、渐渐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也挺好,别人相夫教子,我相夫浇花。
高思在地下室里盯着电脑忙碌着。外面的储物柜里,分别坐着两副窥甲:他自己的和袁子维的。有“人”陪伴,即使没有生命,也觉得踏实许多。在这里,只有电脑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高思听不到上面的车流和人声,也听不到周岚操持家务的响动,毕竟高家的庭院太大了。
手机响了,是米莉打来的。她说过两天是她的生日,她约了电视台的几个要好的朋友,并问高思有没有兴趣:“女孩子太多,我想……多个男孩子,气氛更活跃点儿。OK?”米莉问,潜台词是最好过来。高思隐约觉得对方似乎不仅是邀请自己庆生,明显还有言外之意。因为她特意强调不要让高美杉知道,只他自己过去就行。高思想不通,他这个虽然眉清目秀但笨嘴拙舌的大男孩在女孩子面前为什么人气总是这么旺。他对米莉没任何感觉,但也不好一口回绝,就模棱两可地说如果有时间一定过去。
放下电话,高思长舒一口气,将目光重新定在电脑屏幕上。看着屏幕上一串串闪动跳跃的字符,他想到了袁子芊、想到了袁子维,继而又想到了艾敏怡。高思赶紧抽自己一嘴巴:怎么能这样!
这个时候,大约下午两点钟,金昭正陪同袁道安和艾敏怡前来市政厅、办理袁氏建筑集团的一项报批手续。高思已经跟袁道安打好招呼、请他向艾敏怡说明,袁子维这两天在公司里跟一个客户探讨合同,除此之外,当然还要全程作陪。袁道安这个曾经的“准公公”、未来的不可能的公公,今天就是如此对艾敏怡说的,并让女孩在家好好休息,过两天回国。但午饭后,临出门之际,艾敏怡央求袁道安一起去市政厅坐坐。“这里太闷了。”她说。
也对,走了袁道安,就剩下几个佣人和一对痴呆的母女,不安全。
袁道安答应了艾敏怡的请求,但告诫对方去了那里不要乱走乱动,也别说三道四的,只管在一旁安静候着即可。艾敏怡比了个OK的手势。
进了市政大厦的门,艾敏怡挎着袁道安的胳膊往里走去,迎面正碰上利先生和他的左膀右臂哥利亚、路易生。为避免艾敏怡问三问四,袁道安此次主动和利先生打了招呼,对方也相当友好地脱帽致意。
在袁道安和艾敏怡过去后,利先生停下脚步,定睛瞄着这个第二次相遇的女孩的让人犯罪的背影,使劲咽了口唾沫,转身问哥利亚和路易生:“你们二位,有没有什么办法给我搞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