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后,汪东阳长大了。
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全市都拔尖的,叫树信高中。也许,没有那件十年前的噩梦,是不会有今天的吧...汪东阳走在路上,黯默地想。
他有着一张略带稚气的脸庞,但内心却不知比脸多成长了多少。身高,冒过了一米七八,一身黑蓝色的着装,暗黑的头发略盖前额,只能暗示他是个如此普通的人。
爸爸的离去,完全改变了汪东阳的一切。他几年几乎没笑过,不敢坐出租车,甚至有段时间噩梦连连,也无处发泄,只能强压在心里。也是从六岁的那一天开始,他变得沉默寡言。冰冷地面容,以及从不开玩笑的语气,让同学都不怎么与他交谈,还得了一个绰号:“冰山”。
但是,同学们不知道汪东阳的身世。6岁,爸爸离世;10岁,爷爷过世;一年后奶奶也步入后尘;13岁,姥姥姥爷也驾鹤仙去;15岁,照顾娘俩多年的大姨突发心梗倒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数不清他去了几次殡仪馆,甚至连身上都带着“骨灰的味道”。
如果哪个小孩拥有这样的身世,很少能够很快从悲伤中走来。
亲人一一离去,只留下他与残疾的妈妈,一切都黑暗着,弥漫在他的心头。
妈妈原本是一名教师,变故后转成一名网络教师,在加上亲戚们的补贴,日子还算有保障。每天汪东阳要先扶妈妈坐到轮椅上,打理家务,帮着处理早餐,直到都打理妥当,自己才背上书包上学。很多时候,他看见妈妈坐在电脑旁讲课,连续两个小时都没有喝一口水,很是心疼,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不断学习,运动,前者来用成绩来让妈妈开心些,后者则让自己保持健康,变得像爸爸那样,强壮而又充满斗志。
但他愈发地沉默,便会愈发地孤独,以至于在小学时,老师在活动课看见其他的小孩要么在玩捉迷藏,要么在用一些卡片玩一些稀奇古怪的游戏,唯独汪东阳在那里一个人坐在一棵树下,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安静地像一个大姑娘。
“您最好带您侄子去医院查一下心理健康。”某天放学,老师找到了来接汪东阳的大姨,语气里也带着些担忧,“毕竟他真的是…太独特了,但是这样一直独来独往的小学生,我当老师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见。”
大姨二话不说就找了个时间带着汪东阳去医院做心理检查,并简单给医生说了一下家里的情况。医生对着这个沉默的男孩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后,对大姨说,放心吧,这孩子,心中有数,就是之前的心理阴影,给他造成了一些不适合他这个年龄段的观念,改善改善就行了。
汪东阳确实心里有数。爸爸的离世敦使他要更自强,更加刚毅,过早的成熟使他与同龄的孩子格格不入,没有什么朋友的他,异常孤独。
“阳阳,你以后外向一点,好找到一个好朋友啊。”晚上,妈妈坐在床上,拍着汪东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你长大后会明白。”
汪东阳点点头。
“总有一天,妈妈也要离开你,你如果身边没有个朋友,你就会像被塑料袋包起来,会闷死的!“
“好了,妈妈,早点睡觉吧,明天你还有网课呢!“汪东阳揉揉眼睛,表示自己也困了。实际上,他也想有一个平时可以倾诉的对象,但他总觉得,没有一个人会理解他的孤独。
“好吧孩子,赶快睡觉吧!”
为何命运对我如此不公!汪东阳窝在被子里,真想指着天空和大地,大声嘶吼。
但一切都从初中开始有改变,准确的说,是一个人的出现。
汪东阳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忽然,一只手拍了他一下,并伴随着一声“啊”。汪东阳微微一转头,果然是他的好友,刘鹏飞。
“又没有吓到你!”刘鹏飞嬉笑着。
“废话,五天里面有三天都要吓我,早就有抗体了!”汪东阳没好气地答道。
不过他打心眼地感谢刘鹏飞的出现,使得他变得开朗,不再孤独。
那原本是初一的开学,换了一所学校,换了一个环境,汪东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着一本《读者》,装模做样地看着。
实际上,他是在看有没有人会坐在他旁边地位置。
然而,事与愿违,同学似乎都在刻意和他开玩笑,直到班主任都进门了,汪东阳旁边的位子还是空的。
过了两分钟,刘鹏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教室。
“啊老师!”他像一口气没喘上来,顿住了两秒,然后才开始解释,“路上出了些小问题,不好意思啊老师!“
然后他环顾四周,看到汪东阳身旁的座位是空的,就一路小跑坐了上去。
这滑稽的动作引起了一小片笑声,汪东阳也转头看向这个有喜剧天赋的同学,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嘿老兄!“刘鹏飞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一边挠着头皮,一边伸出一只手,”来晚了,我叫刘鹏飞,你呢?“
“汪东阳,”汪东阳抿嘴笑了一下,也伸出手象征性地和他握了一下手,”你好。“
也许会很有意思吧,他想。
两人聊了会儿小学生活,惊奇地发现他们居然上同一所小学。这一下子捅开了两人的话匣子,直到放学他们都在闲聊。甚至两人行走的方向一直都没有改变,不管左拐右拐,似乎都要去往同一个地方。
“你家住哪里?”汪东阳不禁问道。
“我家住…”
汪东阳和刘鹏飞才明白,原来彼此就是邻居。
一下子,他们往来密切了,从刘鹏飞的经常串门,到一起聊天,谈心,问题,仿佛兄弟一般互相理解相互影响。刘鹏飞的经常笑料百出,活跃得如同打了鸡血,潜移默化地感染着汪东阳的生活。
“东阳,你好像不太爱笑哦?”有次,刘鹏飞突然疑惑道。
“嗯...“汪东阳真不知如何回答,笑的概念自那场车祸后仿佛就在他心中消失了,冷漠取代了一切,从未从他的脸上褪去。
“那我来帮你吧..“刘鹏飞冒出一句,邪恶地笑着。汪东阳一惊,连退几步,但还是被抓住了,鹏飞使劲揉捏对面的脸,用手指勾着他的嘴角使其慢慢上扬。“保持...“说着,刘鹏飞魔术般拿出一个镜子,
“来看看,来看看...”
“去你的!上完厕所有没有洗手啊!”
“喂喂喂!我都没有嫌弃你的口水,你居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今天就过一回小人的瘾!”
但汪东阳看着这镜子,竟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声。眼前的脸,哪是在笑?简直和妖魔鬼怪没有区别!不过之后的笑容真正让自己吃惊,原来,笑,那么舒服。
他想起了父亲的微笑,那句话:“好好活着...”
难道,就是这样?看着面前捧腹大笑的刘鹏飞,汪东阳好似明白了。生活,不能低迷,爸爸说的话中意,是要我笑对生活。
之后的生活里,汪东阳在刘鹏飞的影响下,开始听音乐,听郭德纲于谦的相声,又是在活动课里逐渐开始踢球,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常生活有趣了许多。记住逝去的亲人的方式有许多种,没必要选择最悲伤的一种,生活还是要生活的,只要铭记在心就行。
从此世界上又多了一对知心朋友。
但汪东阳自始自终都没说出自己心中的阴影,每当无意中想起爸爸,便会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
他非常想让爸爸看看十年后的城市,公园,和自己,也许爸爸一直在看着吧,只不过阴阳两隔,谁都没法分享各自的喜悦与自豪。有些时候,他也会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去一趟滨湖公园,去那里独自走走,看看大人带着他们的孩子玩碰碰车,骑双人自行车,在欢声笑语中再慢慢离开。
所以,每年的清明,他都要拍下自己喜爱的一些风景,连着自己的照片,一起放在爸爸墓碑前的“金元宝“中,慢慢烧掉。他想,这样,爸爸就能有一些明信片了。
“话说老汪啊!看没看昨天晚上的英超?”
“没怎么有时间看,只看了比分,好像是平手。”
“我给你说,阿森纳简直就是行云流水的代言词,哎呦那传球,水银泻地,要不是被曼联打反击偷了一个,我大枪手就赢了…”
“我就说,枪手的后防线太脆了…”
汪东阳就这样变得“正常”了。初中里,乃至现在的高中生活中,没有一个同学再叫过他“冰山”,是的,他可以拍着胸脯说,冰山已经融化了。
他望向天空,无时无刻不在憧憬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几年的沉沦逐渐让他逐渐明白,大起大落终有时,自己的“大落”已经落幕,迎接他的,或许就是令人期待的“大起”吧。
不过,眼前的一切就已经足够美好了。他真希望这种生活能持续地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