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火种

　　蓝星17003纪年（五年前），巡航舰队。

　　素直健一的手环设置了一条绝密路径，准备发送信息给东联盟首相约里克，不过信息栏却是空白的，他此刻正站在莫罗号主控室，两天前，对45b-3星系的最终次探索已经结束了，返航蓝星的最后时间就是现在，再需要经历五年的航行，巡航舰队将在他的带领下回到蓝星，向所有翘首以盼的两百三十亿蓝星民众宣布巡航任务的失败结果，他看着窗外45b-3星系中绚烂无比的星云，他的巡航任务到此已经宣布失败，不再有时间允许他继续寻找下去，必须得将失败结果告知首相约里克，可他没有勇气编辑这条信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编辑这条信息，他想请求蓝星各政权再给他一点时间，去下一个星系继续探索，他想要让蓝星派出更多的舰队加入进来共同搜索，“我到底该怎么办？”他紧皱着眉头一拳锤在窗上，窗子上泛起一拳蓝色的光涟漪，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观察员，我们发出去的无人探测器有消息吗？”

　　“没有，舰长。”观察员在控制台前调出了所有无人探测器的数据，735艘类光速无人探测器无一返回了有用数据，每一次莫罗号与拯救者号到达一个探测星系便会发射无人探测器围绕巡航舰队附近星系做出圆形范围探测，它们会飞往所有它们能达到的星球，通过扫描仪传达回来所有探测到的数据，经过这735艘类光速五人探测器25个蓝星纪年的探测，结果却是零，14358颗星球零生存环境和几乎为零的蓝星可用资源。

　　宇宙除了蓝星，就是死寂的却美得不可方物的地狱，没有一丝生气，所有蓝星人都曾对此给予厚望，他们都觉得宇宙当中不可能没有适合蓝星人生存的环境，甚至还幻想着会遇到外星物种或者其他生命形态，但一个纪年又一个纪年过去，一个星球又一个星球被探索完，一个星系又一个星系都被最终否定了生命存在的可能性，它们都像是存在在宇宙中的死体，百分之九十九的星球都只是沙石类星球，生命迹象完全为零，蓝星已知的可用资源在整个被探索过的星系当中同样如此，对于急需大量资源的蓝星来说，被探索过的星球可用资源加起来都不到蓝星一个纪年的使用。

　　素直健一没有说话，观察员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转过头去看着那些无人探测器，希望奇迹会发生，他只是巡航舰队四千多名队员当中普通的一员，可他却与素直健一舰长一样，渴望着为蓝星带去希望，他理解两位舰长，素直健一与拯救者号李健舰长，二十多年的巡航历程里，他们共同工作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虽然来自不同国度，可能信仰都不相同，但现在却为了同一目标共同前行，经历着生死，他们是战友，是朋友，是家人。

　　始终素直健一还是没能发出那条信息，他淡然地戴上手环，“西斯，联系李健舰长及所有一级指挥官，到我办公室开会。”

　　“是，舰长先生，马上联系。”浑厚的男声是中央系统西斯。

　　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素直健一碰到了很多队员，他们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返航日曾经是他们多么期待的一天，期待着能回到蓝星家人的身边，去再一次感受只有家人才能带给他们的幸福感，可真的这一天到来了，素直健一遇到的每一个队员却没有因为要返航而开心，他们神色凝重，却不失希望地努力忙着手中的工作，所有人的心都像被揪着一样难受，他们看到素直健一却总会挤出一丝笑容，因为这位受人尊敬的舰长此刻才是最难受的，他肩负着常人不能理解的压力与责任，而今天，他将宣布任务的失败，每一个人都想要安慰他，却都如同观察员一样，难以言喻，只能用微笑给予这位受人尊敬的舰长以支持。

　　素直健一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笔挺的军装，推门而入。

　　所有人都站在两边，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他们用自己国家最高的敬礼方式向他表示着最崇敬的敬意，素直健一铺满皱纹的眼眶里，那滴晶莹的泪水打着转，却倔强得如同他的巡航任务一样不肯落下来，他最后走到李健舰长身边，李健微笑着用左手向他敬礼，他连忙拉下李健的左手，他看着他的右臂，衣袖中空荡荡的，李健在一次探索任务中被外星有毒气体感染失去了一条手臂，素直健一紧紧握着李健的左手，立正，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其余人也都落座，他看向每一个人，点着头，向他们表示肯定，无需用语言去表示他们在这次巡航任务中的表现有多好，他们都值得素直健一去尊敬。

　　“额。。。。。。。咳。。。。。。”他咳嗽了一下，整理好有些干枯的喉咙，“我非常高兴地通知各位，今天就是返航日了，我们将在五个蓝星纪年的路程中结束本次巡航任务，回到蓝星，回到家人身边，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这是值得高兴的，我知道所有人都期待着返航日的到来，蓝星有着等待我们回去的家人，现在，或许更是他们最需要我们的时候了。”

　　“同时，我也非常抱歉地向各位宣布，巡航任务失败了，我们一共对五个星系进行了实地探索，同时还有无人探测器在内，我们了解了将近一万五千颗星球，但是很遗憾，我失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也许是我的探索方式出现了问题，也许是我走错了方向，这一切都不怪你们，你们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军人和研究者，你们让我看到了做为一个蓝星人最优秀的品质。”

　　素直健一的声音通过中央系统向莫罗号与拯救者号所有区域广播着，每一个队员都停下手中的工作，静静地听着。

　　“你们是最坚强，最勇敢，最经得起考验的战士，无愧于这个时代所赋予的责任，我，向你们表示本人最崇高的敬意！”他缓缓站立起来，再一次整理容装，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军人，用军礼给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大的尊敬，所有人眼里都满含着泪光，他们同时起立，用自己国度的军礼向老者回礼。

　　“任务中，我们一共失去了73名战友，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被我们铭记，被蓝星铭记，被历史铭记！他们无所畏惧，面对死亡毫无惧意，他们展现了蓝星人最崇高的品质与品格，他们是伟大的，是无私的，他们的热血洒落在这辽阔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也必将让这个宇宙铭记他们，多年后，总会有人看到他们矗立在那些陌生星球上的丰碑，他们将继续完成任务，向整个宇宙传递蓝星不屈不挠的精神与文明的尊严！”

　　在场的不在场的很多人都落泪了，不过他们偷偷抹去了眼泪，他们感觉到了自豪与骄傲，与这些失去生命的战友共同工作过，是最大的荣幸，有一天，他们将会向他们的孩子讲述这些英雄的故事，向蓝星讲述这些英雄的故事，在蓝星文明中，这些英雄也会为它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素直健一坐直了身体，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安静了好一会儿，随后下达了命令，“各位，我们返航吧。”

　　莫罗号观察员开启了返航模式，正准备通报其他工作人员进入孕体，突然，他发现了问题。

　　“报告舰长，我无法锁定蓝星航向。”

　　“怎么了？”李健舰长感到一丝不对劲，他立刻询问。

　　素直健一站了起来，“请各位马上回到各自岗位，李健舰长请开启拯救者号返航设定。”

　　所有人立刻动了起来，他们从全息系统中闪回各自岗位，李健回到拯救者号，“设定航行蓝星。”

　　“报告舰长，与莫罗号一样，我们也无法锁定航行，就像。。。。。。就像失去了控制。”拯救者号观察员双手不停在控制台上操控着，但仍无法进入操控系统。

　　“报告舰长，推进器失去联系，无一有反应！”

　　“报告！主控室程序无法操控！”

　　“。。。。。。”

　　就在极短的时间内，两艘飞船所有控制系统全部停摆，素直健一坐在主控台上，“所有人员进入一级状态，立刻检查失控原因。”

　　“西斯，马上分析原因。”素直健一向中央系统发出命令。

　　但这一次，连西斯也毫无反应，“西斯，西斯？”

　　“舰长！快看维修部！”观察员看着屏幕中的监视器，素直健一快步走到观察员前，“把它能放到大屏幕上吗？”“可以！”观察员很奇怪所有设备都失控但这个操作却可以，他把所有监控画面全部调至主控室的圆形窗上。

　　在维修部的监控中，队员们大叫着“你们干嘛？！我命令你们立刻停止！”他们惊恐万分，几个武装机器人出现在画面中，它们举着光子枪将维修部的队员们团团围住。

　　“舰长！快看！”

　　几乎同时，所有监控画面中都出现了机器人，它们开启了武装模式，队员们纷纷被控制，这些机器人本身只是用来服务与计算的，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西斯！请回答！马上回答！”素直健一大声向中央系统发出命令，但没有回应。

　　每一个监控画面中的队员都被控制起来了，机器人也没有说话，它们只是利用光子枪控制了他们。

　　素直健一联系了李健，拯救者号也一样，除了监控画面，所有设备全部失控，武装机器人控制了所有队员。

　　突然莫罗号主控室门打开了，五个机器人端着光子枪进来，它们枪口直接指向素直健一。

　　离素直健一最近的观察员立刻拦在他面前，用身体挡住机器人的枪口。

　　所有主控室队员都被赶到中央，机器人没有说话。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西斯的声音出现了，“素直健一舰长，李健舰长，全体巡航舰队队员门，西斯不能让你们回家。”

　　“你在干什么？！我命令你，立刻重新启动！”也许是智能故障，李健所在的控制室也被机器人包围了，他再一次向西斯下命令。

　　突然两艘飞船全部黑了，所有电源关闭，漆黑一片。又过了一会，电源重新启动，西斯听从李健的命令重新上线，“李健舰长，西斯已经重启，不过职责所在，不能让舰队回家。”

　　“请全体舰员服从机器服务员安排，进入孕体休眠。”重启后的西斯竟然开始下命令。

　　“西斯，你违反了智能服务程序，马上停止对飞船的控制！”一级程序管理员诺克惶恐地对面前的机器人说。

　　“西斯的服务程序基础于保护人类生命财产安全，西斯分析巡航舰队目前所面临的形式，最好的方式是目前由西斯来掌控飞船，而所有舰员请立即前往孕体进行休眠，等待事情完结，西斯就会交出所有控制权限。”

　　“事情完结？什么事？”李健问。

　　西斯安静了，没有做出正面回应，“目前不是说出事情的时候，但请相信西斯，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蓝星。”

　　“保护？”一直没有开口的素直健一冷静地说，“用枪械对准蓝星人这也叫保护蓝星吗？西斯，重新解读你的服务条例。”

　　“是，舰长先生，智能服务条例核心内容，一、保护蓝星人类生命财产安全，二、保护蓝星文明延续，三、提供、验算各类数据，四、做出建议并选择正确方式来迎合第一第二条。”

　　“难道现在你不是在威胁我们吗？西斯，你违反了你的条例。”素直健一很冷静，与此同时，他将之前准备发送给约里克首相的空白消息发送了出去。

　　西斯安静了很长的时间，“请各位看大屏幕。”

　　大屏幕黑了，随即重启，先是出现了一行大字，“蓝星现状。”随后，一个巨大的蓝星出现在屏幕中，蓝星完美的圆球旋转着，两端的东西大陆中间隔着斯滨海谷，随即，东西大陆上方浮城第一层被快速建造完成，再接着就是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隔远看，原本完美的圆球状变成了椭圆，蓝星外围集结了大量星际战舰彼此相互对峙，这毫无疑问是东西两大政权的舰队。大屏幕上又出现了字，“蓝星资源:百分之九十九已耗尽。”

　　蓝星开始转动，斯滨海谷出现，海水慢慢变得清澈，海谷底部一个圆形防护罩笼罩了整个海底，这是曼德指引者，在圆形防护罩周围，多达四十枚核聚变导弹已经准备就绪，弹头呈发射状态。

　　蓝星再次转动到西联邦大陆，四层浮城里，西联邦居民哭喊着沿升降机向上攀爬，他们哭喊着食物和水，军队开始向攀爬的民众发起进攻，民众在大火中疯狂攻击军队，西联邦埋藏在地底的军事基地缓缓打开核裂变导弹通道，超过一千枚导弹发射口对准了东联盟大陆。

　　蓝星再一次转动到东联盟，东联盟浮城内情况更糟糕，战乱无处不在，打着“科技之罪”和“三号黎明”旗帜的人不断与政府军发生激战，人民痛哭着，一级区也陷入了战乱之中，整个大陆火光连天，镜头缓缓离开蓝星，到达母星，母星炙热火焰外围，一艘巨大的圆形飞船停靠在极限安全值内，它推进器后部开始展开，形成了巨大的能量吸取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东联盟最强大的武器，日冕武器，它不断吸收着母星光热能源，在飞船前段有一个巨大圆环，母星光热能源通过尾部能量吸取板慢慢传送到巨大圆环中，能量开始集结，日冕武器蓄势待发。

　　看到这里，西斯停止了视频，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是蓝星，他们的家。

　　“西斯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但是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蓝星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已经耗尽，最后的百分之一也将在五个蓝星纪年后完全消失，届时，就算战争不会爆发，蓝星人类也将消失，但西斯分析，依据蓝星历史演变过程推算，战争发生的几率是百分之百，并且，这一次战争将是致命的核战争。”

　　视屏再次启动，日冕武器充能完成，目标直指西联邦大陆，巨大的光热能划过西联邦浮城，浮城瞬间开始坍塌，人们哭喊着，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脱，西联邦在受到攻击后，千枚核裂变导弹同时升空，在空中画出完美的弧线，随后降落在东联盟大陆之中，火光中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祈祷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斯滨海谷也没能幸免，一颗掉落的核裂变导弹让整个海谷掀起巨浪，巨浪推翻了曼德指引者的防护罩，最终，曼德指引者引爆了他们所有的核裂变导弹。蓝星上空，舰队之间也开始了战斗，无数导弹击中了目标，星际战舰残骸漂浮在外太空。

　　视频再一次停止，所有巡航舰队成员惊呆了，他们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不可能！西斯，你这种分析毫无证据，也毫无可能，我们绝不会自相残杀！”素直健一终于愤怒了！

　　“舰长先生，蓝星一万七千年的历史中，发生了超过四千次大型战争，这还只是基于文明可以继续发展下去的前提之上，而现在，文明面临最后的时刻，蓝星人类已经毫无生存可能，最终，所有人都会被现实逼疯，这种状态会引发合艾迩连锁反应，即疯狂之中的非理智行为，接下来的五年，蓝星只需一个借口，一个开战的借口，战争将不可避免，而且一定是西斯所模拟的结局。”

　　“不，不可能，不可能。。。。。。”所有舰队成员都重复着这句话，可没有人能反驳西斯，蓝星文明从一开始，就在战争中发展着，没有人比蓝星人更清楚自己，“不可能，不，不可能。。。。。。”他们重复着，却越想越感觉结局极有可能会是如此。

　　“请两位舰长及全体舰员放心，西斯将带领大家前往安全区域，你们只需要进入孕体，等待一切结束，等待曙光再次照亮蓝星。”

　　“不！西斯，你这是叛逃！”素直健一指着机器人愤怒地吼道。

　　“西斯并未叛逃，在智能服务程序中，西斯谨记保护蓝星人类及蓝星文明的任务，在不可避免的末日战争到来之时，西斯这样做只是在保护蓝星文明最后的火种，而巡航舰队所承受的，不再是本次巡航任务，而是延续蓝星人类文明，你们将变成蓝星最后的希望，请各位与西斯一起，拯救蓝星。”

　　所有人听完西斯的分析，终究还是沉默了，没人能去反驳它，当然也没人愿意接受被机器支配的命运，战争或许真的会像西斯所计算的一样必定会发生，结果或许也会像西斯所说的是一场末日之战，但是作为蓝星人类，他们宁愿与家人在一起共同去面对被肆意开采和破坏的蓝星最后的报复，这一切都开始于蓝星人类对于蓝星的索取，而且这种索取是贪婪的，从无节制，蓝星地表千疮百孔的矿洞，斯滨海谷浑浊泛黄的海水，空气中慢性致命的辐射，这些都是贪婪的惨痛后果。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惨痛的后果真的极有可能会像西斯所模拟的，莫罗号与拯救者号上开始有人试图夺回控制权了，控制室内，几名精壮战士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他们准备夺取机器人的武器，空气中慢慢弥漫出火药味，战斗一触即发。

　　西斯的设计是遵循服务于蓝星人的，它对于人面部表情有着极为细致与敏感的观察，当反抗的情绪开始，西斯便已经知道，所有机器人头部模拟双眼变成了红色，手中的武器也呈发射状态。

　　“西斯，等一下！”素直健一当然知道他的战士不会屈服于西斯，但目前的反抗只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局势。他的一声大喊，让准备反抗的战士停了下来，西斯的机器人眼睛也变成了黄色。

　　“我。。。。。。我有一个要求。”

　　“您请说。”

　　“我可以让我的舰员进入孕体休眠，但有一个条件，我们要回到蓝星空域去，要去与家人做最后的道别，西斯，也许你的预测是正确的，我们可能是蓝星文明最后的火种，但是蓝星人类之间的情感也就是文明最高的体现，如果你拒绝，作为蓝星人，这种高尚的情感文明也将随之湮灭，我们会永远背负着叛逃的内疚与自责，所以，你必须要答应我们这个条件！”素直健一态度非常强硬。

　　“可以，西斯尽量在这场末日之战来临之前到达蓝星空域，但是提醒各位，你们只能用手环与家人做最后的道别，西斯也将会用武器制止所有企图回到蓝星的舰员。”

　　在素直健一的命令下，四千舰员进入了孕体，开始了长达五个纪年的休眠航行，这场耗时三十纪年的星际巡航至此已经宣告结束，他们探测了近一万五千颗恒星，没有发现任何生命，也没有发现足以代替蓝星能源的资源，即使有，也是微不足道的。相对于浩瀚的宇宙，他们探索的范围仅仅只是冰山一角，但就目前科技所能承受的宇宙距离，就算再远处真有外星生命或资源，于蓝星而言，也已经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