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被抓了。

　　因在网上散布反社会言论，他认为地球100亿人中，90%没存在必要，只有科学家最具有存在意义，其它人等同于猴子。

　　他被喷得体无完肤。

　　他公开道歉并收回之前的话，依然处以7天拘留教育，今天是第三天，他被提前释放。

　　他是个网络作家，差点饿死，这三天是他吃的最饱的时候。

　　走出拘留所大门，回头看一眼，里面一个警察甩甩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看守所位于红浦江附近一处名为伍家嘴的地方，出来时不到下午五点，天却有些黑。据说以前这里是东国最繁华之地，即使晚上也车水马龙，灯光璀璨，现在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张觉沿着红浦江往下游走，一个类似UFO圆碟造型的建筑，打算先在这对付一晚，明天再过江，回自己的小窝。

　　建筑早已残破不堪，他在周围找了几张硬纸壳和塑料袋堆在一个房间角落，躺在上面，想起中午吃的热馒头，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咕作响。

　　晚上，张觉做了一个梦，他变成一个镜面人，漂浮在太空，脸上倒映的不是星空，而是整个宇宙。

　　“熵减，熵减，熵减……”

　　整晚脑海里一直重复这个声音，以致于他喃喃地念叨着这两个字醒来。

　　“熵减。”

　　他已经忘记该如何形容那个声音，唯一记住的只有“熵减”两个字，以及——

　　他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心跳陡然增快。发现除了两个字外，他还拥有整个宇宙！

　　多元宇宙的神明自混沌中醒来，周围每一个宇宙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每次沉睡，都将跨越百亿个地球年之久。其中一个宇宙，两次醒来均处于同一种状态，这很危险。

　　如果不进行干预，这个宇宙很可能进入热死寂，他将失去身体的一部分。

　　神明“看”向那里，一股意念瞬间传达，随机作用在一个微观得不能再微观的思维上。

　　信息的接收会导致熵的变化。

　　把宇宙看成一个孤立的系统，这股意念包含大量确定信息，宇宙不再孤立，宇宙会得到“熵减”。

　　奇怪的是，这个微观思维没有接收信息，他仿佛出生前就拥有这些信息，甚至可以追溯到宇宙大爆炸之前，只是现在才知道而已。

　　所以，这个宇宙没有从外部注入能量，依然是一个孤立的系统。

　　发现其它宇宙处于正常状态后，神明再次沉睡。

　　张觉成为宇宙诞生以来最博学多才的智慧体，他了解整个宇宙所有的知识和规则。

　　而有的规则，仅仅知晓这一行为本身便会成为规则掌控者。

　　“这么说，一位多元宇宙神明给了我终极知识，希望我降低这个宇宙的熵？”

　　由于平时写科幻小说，他本就知道一点这方面的概念，更何况现在什么都知道。如果他随便在科学杂质上发表一篇论文，以地球目前的基础科学水平，没人能看懂。

　　“我要是不这么做呢？”

　　文明的发展必然导致熵增，神明要他站在所有文明的对立面。眼前的地球文明已经超过临界点，内部熵增大于外部熵减，他应该首先毁灭地球文明。

　　“我将被100亿人追着打，想想倒挺刺激。”

　　张觉改变主意，他要去向暗恋多年的人表白。以前他什么都没有，现在他拥有整个宇宙，知识给了他信心，知识将转化为实在的力量。

　　张觉沿着红浦江继续往下游走，他要去海边，她就在海上，那座海上城市——明珠市。

　　空中飘着核战后的辐射尘埃，遮天蔽日，白天也灰蒙蒙一片。脚下的大地偶尔传来震动，附近的旧钢铁建筑吱嘎做响，是核战引起大陆板块的不稳定导致。

　　自恐怖分子掌握裂变核技术以及重元素制造技术后，世界处于一片末日景象。陆地被污染，城市随时可能遭受核炸弹袭击，变得不再适合居住，富人阶级将目光瞄准海上和太空。

　　只有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才能住在太空城，顶端之下的富人则居住在海上，底层的人等同野兽，在旧时代的陆地慢慢被核辐射变成怪物，或直接死亡。

　　90%的地球人生活在充满辐射尘埃的土地上，他们是被文明放弃的绝大部分。

　　张觉便是其中之一，他曾作为干净劳动力进入到明珠市，然而无法在里面拥有一席之地，他被赶了出来。

　　现在，他要重新回到那地方，只为和朝思暮想的她说一句话。

　　张觉来到长江的入海口，站在聪明岛的海边沙滩。

　　咸咸的海风夹杂刺鼻的恶臭，海水很黑，水面漂浮一层红绿蓝等颜色交织的膜，还有许多塑料垃圾，随着浪潮涨落，一部分垃圾和彩色浮膜留在沙子上。

　　张觉的鞋面也沾上一层，他没有理会，怔怔地望着东边海洋，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那边漂浮一个巨大水晶球，明珠市就在里面。

　　想到即将见到心中的明珠，饶是他博学多才，知晓这背后的意义聊胜于无，此时也难以按耐住激动雀跃的内心。

　　明珠市建在一个巨大的悬浮平台上，由无数标准规格的正立方体模块拼接而成，可控制每个模块单独分离，除了最中心的重心模块。

　　整个悬浮基座和表面建筑被三层镶嵌玻璃的球型钢架结构包裹，每层钢架结构安装了上万个空气净化装置和海水过滤器，为整个城市提供所需的淡水及氧气。除此之外，还得依靠废气废物排放系统，以及综合循环处理系统，才能维持整个城市正常运转。

　　一座海上城市，相当于一个半独立的生态圈，每座城市平均人口在1000万左右，全球共有110座这样的海上王国。

　　张觉站在海面，海水很黑，远远看去，明珠市像被一个透明的大锅盖给扣住。

　　他来到其中一个出入口附近，没人发现他。

　　每座海上城市均严格把控进出，相当于自成一国，旧的国家制度在这里已经消失。凡是妄想偷偷溜进去或强行闯进去的外界之人，都会被无情射杀。

　　张觉很轻松地穿过三层防护罩，出现在城市最外围的一个阴影角落，里面空气非常纯净，他仰着头深深呼吸一口，很怀念这里的气息。

　　与她相遇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虽然他和她从未说一句话。

　　这里相当于城市的海边，土壤铺满各式鲜花和青草，地上有奔跑的松鼠，天空有飞翔的海鸥，远处有结着青果的椰子林和沙滩。

　　第三层护罩里全是淡水，既是整个城市的水源，又是海面球体结构重心。从郊外至市中心，有多条宽阔的水道直达，内部有“回”字型环形水道……

　　整个城市宛如与世隔绝的水之都。

　　自张觉被驱赶出明珠市后，他每天都会翻看她照片，特别在晚上睡觉之前，盯着屏幕就是一两小时。据智能手机统计，他每年盯着她照片发呆的时间超过400小时。

　　张觉发现她正在公司忙碌，没去打扰，准备等她下班。

　　明珠塔位于现在明珠市中心，这是对旧明珠市唯一的铭刻。上方球型观光中心有一家旋转餐厅，张觉穿着得体的西装来到这里。

　　“我今晚包下这里，现在就清场吧。”

　　声音很轻，所有人都听见了。服务员正想说不提供包场，就餐的游客也有人想说你算什么东西，然而现场所有人都遵从了这个男人的决定，游客乖乖走出大厅，依次排队回到地面，服务员们也开始打扫，精心布置，她们像是明白这个男人准备做什么一样。

　　下午5点，张觉来到她所在的CBD办公楼下，他准备了一束永不凋谢的玫瑰，一枚永不改变的钻戒。玫瑰插在西装胸前内侧口袋，戒指放在手心。他已用终极知识想好台词，准备在她走出来时向她表白，赠送玫瑰，请她去明珠塔顶共进晚餐，观看星空，赠送求婚戒指。

　　计划的一切都很完美。

　　看到她还在加班，他有些心疼，只好站在楼下等她，直到晚上十点半，写字楼的灯只有零星几盏时，她才终于停下手上工作，乘坐电梯来到一楼。

　　她终于下来了！

　　张觉的心脏不可察觉地跳动起来。她踩着高跟鞋，走路速度偏快，他站在十几米外面带微笑看着她，经计算，她有93.67%的概率会来到他身边。

　　她走路像在思考问题，临近几米时，才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她礼貌地对他笑了笑，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不到一秒，此时一辆昂贵的轿车窜过来停在他和她面前。

　　“嗨。”张觉轻声打招呼，他没在意旁边的轿车，眼里只有她。

　　“怎么这么晚？”一个带着磁性的男声从轿车里传出，在这个声音面前，张觉变得如纸一般薄。轿车的深色玻璃窗自动降下，露出驾驶位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加了会班。”她回应道，并走到车边拉开副驾驶车门，正打算钻进去，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着张觉。

　　“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她有些疑惑，声音却婉转动听。

　　“嗯。”

　　张觉注意到她的双脚并未转过来面向他，这不是打算交流的姿势。

　　“你真漂亮。”张觉改变台词，像她那样礼貌地笑了笑，他已经预知到结局。

　　“谢谢。”

　　车载着她离开，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也是她和他之间唯一的一句话。

　　其实，张觉有无数种可以得到她的方式，却没有任何一种是他想要的。

　　今晚的明珠塔因她拒绝接待所有客人，市长打电话来也不行；地球也为她转动，厚厚的辐射云层露出很大一块空白，月光倾泻在这颗明珠和周围海面；甚至整个宇宙都在为她运转，星辰在向她眨眼，银河系点亮她的名字。

　　但这些已没有意义，张觉一个人坐在旋转餐厅，群星点亮的名字逐渐暗淡，月光再次被辐射云层掩盖，桌上的玫瑰却永不凋零。

　　“没想到我拥有终极知识，却得不到爱情。”

　　张觉将钻戒放在眼前，上面铭刻着她永恒的无名指尺寸，也只有她才能戴上这枚戒指。

　　“接下来，就做正事吧。”

　　张觉收起玫瑰和戒指，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