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回初春

　　雪花洋洋洒洒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了，未央宫中一片白色，西门的中央官署已经成了霍光的家，因为他身体不好，天子为了避免他来回奔波，特意让他住在宫里。地节元年末的日食一直压在了霍光的心上。但是他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要看奏章。

　　夜已经悄悄来了，病已来了，他穿着一件大红的斗篷，手里捻着几支红梅，乌黑的头发，红唇齿白。

　　“年轻真好……”霍光说道，“我也曾有年少时……”

　　“经过梅园发现梅花开了。”病已说道。

　　“春天要来了。”霍光说道，忽然他看见了病已得斗篷上还有雪花没有化：“陛下是顶雪而来？”

　　“大将军，朕不想走那黑暗的甬道，因为外面虽冷，可是雪景很好。”病已说道。

　　霍光咳嗽起来。病已连忙令人取上了热茶递了上去。霍光老了病了，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只是在病已的心里始终有个阴影，是他扶自己登上天子之位的，还是他让自己失去自由却没有得到天子的尊严的，但是为什么自己不能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呢。其实做好最后一步就能获得天下人心。那飘忽不定的灯火下，他还在坚持着批阅奏章，可谓一个尽心的治国者，但是为国还是为家，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将军，您认为朕可以独自批阅奏章了吗？”病已靠近了那堆奏章。

　　“陛下天资聪明，当然早就可以了。”霍光抬起头看着他说。他看见了怨气……这怨气竟然暗藏了那么多年……

　　“既然如此，请大将军回府养病。”病已说道，“现在这里不需要您了，您为大汉操劳了半辈子也该休息了。”

　　“为什么？”霍光睁大了眼睛。

　　“因为您病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家里养病。这里的事可以放下了。”

　　“陛下，你不把臣当亲人吗？”霍光说道，此时他已经不能再把病已当自己手中的棋子了。亲人？一个生病的人最需要的是亲人。

　　“大将军，我一直把您当作亲人啊！所以才请大将军休息养病。”病已说道。

　　“你的眼睛在闪烁，你没有说真话，我看得出你的心在躲我。其实你的话我从来没有当过真，但是我很享受这个，病已，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才那么失礼。你猜为什么？因为你比我那些子侄有出息，他们娇生惯养，难成大器，加上各自私心重，你却知道民间疾苦，有爱民之心。终于你羽翼已丰，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我觉得你在疏远我，你敬重他们，虽然你做了我的女婿，可是我总觉得你在敷衍我。”霍光说道。

　　“您想多了，您是我的皇后的父亲，是我的长辈。”病已说道，“您累了，歇一会吧。”

　　“我不想回去，”霍光说道，“回家不及此处。要回我也去云儿那边。”霍光知道自己的夫人这段时间在做些什么，所以害怕回去，但是又不得不回。至少在这些人里面相比之下霍云人比较好。就是像他一样强势的人，老了也不由得自己，现在竟然做不了自己的主。

　　“好。我答应你，是不是霍云应该封个候，继承祖上的功勋，何况两人也不知道实际哪个大。”病已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霍云而不是一本正经的霍山。

　　“臣愿意从臣的领地中划三千户给他，不要动用赋税的来源了。皇上的意思我明白。”霍光说道。

　　“不过大将军，这件事慢慢再说，养病要紧。”病已觉得这件事还是欠考虑了。

　　霍光看天子那么说了，再不回家也就不合适了，何况外面的天恐怕已经变了，于是点点头。

　　机会到了，病已终于等到机会了，他的心里怎么也难平静。看着霍光被人搀扶着起身，不免有些心软起来，可是刘贺的事告诉自己，他——霍光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是霍光的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身后那些人怎么办？霍家的那些人都靠着自己呢，现在怎么办哪，天子虽说宅心仁厚，他会对自己家族的人网开一面吗？如果他真的只会妥协，那只怕朝臣会得寸进尺，诸侯王定不服，大汉江山可是危险了。亲情与法理都很难抉择。

　　霍光望着天子，心情是复杂的，但是他还是放不下亲情，于是说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显儿，显儿既不温柔也不善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她，她骗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当初看见你时，觉得如同年轻的显儿。你要发誓……”

　　病已真不希望他把自己与显夫人扯在一起，那个女人简直不是善茬，在夫君面前装得温柔听话，背后在别人面前确是跋扈张扬，怎么能和自己比。但是他也不愿意反驳什么。

　　“显夫人是皇后母亲，我自然会把她当长辈孝敬的。这人在做天在看……”病已说道，“不过有些东西我不信……”

　　“你心地好，这霍家希望您网开一面，真不行就留他们一条命吧。”霍光并不放心，希望自己能帮助这些人，他是经三朝的元老，怎么不知这失败的下场。

　　病已实在不敢答应，这霍家那几个人身上恐怕都有避免不了的命案，这不是秘密了，但也不敢不答应，老人的眼光有点可怕，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恩人，他并没有为自己设计太多的障碍，特别是辅政二十年，他凡事都以国家为重，对大汉没有二心。

　　看着病已吞吞吐吐的样子，霍光泪流满面。

　　霍显亲自来接夫君回家了，现在的事现在已经不是由霍光可以决定的了，就算霍光想去霍云处，可作为夫人，霍显不可能把他丢给别人。霍显是不会听病已的话的，病已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街边下贱的人，是夫君立的傀儡，他软弱可欺，不敢对自己怎样，冯子都把霍光搀扶上了马车，病已上前来扶住了他，霍光临走前拉住了他的手，说道：“陛下多保重，希望陛下能体谅老臣。等老臣病好，定会继续为陛下分忧。”

　　冯子都靠近了前来送行的天子刘询，轻轻说道：“陛下，这段时间您看大将军家是不是该有人来替上大将军啊？臣怕陛下累着了。”

　　刘询说道：“要看大将军自己的意思，冯管家，您是多想了吧！”

　　“别以为你是天子，你的底细我们霍家最清楚。”冯子都说道，这皇位本来就是霍家伸手就可以取得的，只是这个刘病已太狡猾，让霍光选中了他。

　　霍光听到了车外的声音，训斥道：“狗奴才，朝廷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种人管了？还敢自称臣，你是哪门子的臣子？”

　　冯子都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弯腰鞠躬：“大将军，显夫人的意思，您明白……”

　　车里面的霍光说道：“她有什么资格与天子比……她只不过是个丫头……何况……”随着咳嗽声，霍光的话断了。

　　显夫人远远看着天子，这是她的意思，病已明白，她要为儿子要官职，儿子以前的官她嫌小了。

　　“冯管家，您真是心急了，这事情总要有个由头。”病已说道，“朕哪能忘恩负义呢！”

　　冯子都笑了笑，他满足了。看着霍光的马车慢慢离去，真还不知道哪日再见面，看着大队人马的离去，病已松了一口气。徐顺上来问道：“陛下，时机到了，您是不是应该动手部署了。”

　　刘询说道：“不行，时机未到，看清楚再说，何况大将军的心愿在此，朕不想先动手，此时动手与礼不符。霍大将军生病，我如果相逼，那就是小人，霍家还是要安抚，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安抚他们，只要霍显不痴心妄想，朕还是想看着大将军的面子上饶她一命的。”

　　“陛下，小人只怕她不是善茬……”

　　“我们要尽快取得大臣的支持，势必要成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刘询说道。

　　有多少大臣肯听命于自己这很关键，毕竟霍光那么多年掌管朝政，这里有多少死心塌地的追随者，就算霍禹再不济，也难保有人把他当作真正主子的。一旦出现皇位之争，倒霉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不知有多少人要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