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回自杀
皇帝对霍家的纵容,使平君感到为难了,按理说她是后宫的女主人,霍成君是客人,可她偏偏列出了一个单子,注明了要更换的东西,这宫里的宦官宫女自己平时不见得能够差遣,对于霍家母女的话却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病已原本想用一个拖字,可霍成君难道会看不出吗?那些下人拿了她的好处,自然心底里就是替她办事的,所以这长乐宫的花销就少不了。自己这里只好对多省些。
皇帝的心思不在宫里,他要愁的事情多,何况椒房殿的陈设陈旧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花销还是不够,所以自己只好能挡就挡。
霍成君知道自己的需求,皇后有时是诚心让人拖着,于是很生气,在长乐宫发火。上官小妹是静惯的人,所以只是躲着她,加上她是自己的小姨,所以也不怎么敢说些什么。
平君却是躲不了,霍姑娘还是要上门来的,病已却还是一个字“躲”,因为万事都经不起拖,但是成君不傻,当然是借口怠慢了太后把火都要发在平君身上。平君怎么可能开颜,于是整天愁眉苦脸。
病已知道平君为难,说道:“你要怕她做什么,你的宫殿比太后那里寒酸,她看上什么尽管给她就是了,仓库里的摆设由她选,至于要新添的就要各宫自己开支了,她有钱就让她自己买,这宫里的开支可没这笔费用。”
“行吗?难道堂堂皇宫还比不上他们霍家?”许平君并没有去过霍府,她并不知道霍家的财力,这霍光独揽朝政十多年,这家里好东西多得很,再加上这霍显是个讲究的女人,她手上不缺东西也不缺钱。
病已想了想说:“你难道不信我?就算你精心挑选的礼物,只怕她看不上。”
平君也听说过霍家财大气粗,只不过没想到他家比皇家要富有。
病已却挂着另一件事,那就是田延年克扣修陵民工的钱,在各个地方用不正当的手段占小民的便宜加上贪污受贿的事,那日焦贾两人也许是嫉妒陷害田延年,这回金赏一定把话带给了霍光,这件事毕竟关系到田延年,他也算自己的恩人,这霍光去查过一定不会有什么错。田延年也算是一代大将,千万不要出错才是,如果真有此事那么就意味很难办,但是如田将军说实话有悔改之意,这自己和满朝大臣也一定会帮他说几句好话。没有的话,正好为他澄清此事,他是大司农,九卿之一,应该不会做得太离谱吧。
宫城的中央官署从来不会缺人,霍光这几日也一直待着此处办公,田延年是他信任的人,从病已嘴里得知他贪污却有不舒服,病已就盯着自己,他似乎不肯饶过田延年。
“田延年是本分之人,那多是诬陷……”霍光很有自信。
病已可不依不饶,他走密道来官署可不是想听到这句话的。可是如今霍光与自己僵持,自己也未必能拿田延年如何,这办这件事当然不能让霍光去办,但必须得到霍光的认可,否则只怕没人敢接这差事。田延年要是有问题,霍光一定会保住他的。
修陵账目果然有误差,还有官员的奏章告田延年仗势欺人。霍光明白了面前人是有备而来的。
“想必田将军见了大将军您会说实话,大将军您可以做衡量,毕竟这修陵这件事要交于妥当人……”病已说道,他也不知这个办法能不能让霍光让步,这田家是霍光的左臂右膀,他会舍不得的。“大将军可以与他对质吗?田延年如有悔过之心,我也不想为难他……”
“你是天子……臣哪敢不听命?”霍光说道,“这件事本应该在朝堂上说,不应该此时在此地说,朝堂上为何陛下不说?”
“我不想田将军有事……”病已说道,“人人皆要面子,田将军更是这般人,他也算是我恩人……大将军,如今我着便服在此地,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陛下可躲在屏风之后……”霍光说道,“我差人去找他来就是,他本就在隔壁。”他有点激动,因为病已让自己的确有点尴尬,他有自己的主见,不见得是坏事,但是……自己心里有点刺痛。
病已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低下了头:“大将军……我会记得大将军的恩德的。”
“你这般说,不如帮我去弄点热茶汤来……”霍光说道,“田延年不会留意奉茶的人的,何况你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他那眼神又不好……”
霍光还是那样,病已觉得他还是那么霸道……出了房间,夜里的风有几分寒意,病已加紧脚步往官署的茶房而去。
深夜的茶房只有一个老年的小吏守着,是个聋哑的,他对自己也算熟悉了,简单手势交流就提回了热茶水,这田延年大概也来了。病已推门进来的时候,田延年果然已经在霍光对面坐着了。
斟茶,这茶汤可是烧了一段时间的,碧绿的茶汤可是蜀地贡品,然后他就跪坐在霍光身边了。
“大将军委我重任,在下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做好此事。”
“如今有人告你……”
“那些只是刁民……无非觉得我这差事有油水。”
霍光的确问了田延年,他不承认有这件事,霍光对田延年历来信任,这有人因私藏建陵材料而怀恨于田延年来诽谤他也是很正常的。
那田延年本来也没什么心思来看倒茶水的奴婢,只是觉得这屋子里熏香有些令人头晕。
“既然没有此事,那这件事让蔡义跟进又如何。”病已也不是没有想法。田延年听到霍光身边有人这般说,顿时怒目圆睁,阴暗的角落中跪坐着一个人,素衣裹身,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低着头,这样打扮的奴仆很是常见,但是披头散发,这般大胆的没有。听声音是陌生的,并不是平时服侍霍光的,声音较为尖细,在这宫里这是最正常的声音。
“不准胡说……下去。”霍光说道。“田将军,这……都是我管束不严。”
病已站了起来,退到了门外。外面只有那霍光的一个侍卫站在院子中。风吹过来,凉凉的,病已身上的衣服本就不遮风,感到有些冷。
“大哥不知怎么称呼?”病已问道。
“小的董忠,我看你也是服侍大将军的。”他笑着,“都是当差的,怎么能不互相照顾些。这风大了些。”
“是啊……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月亮挺圆的,都能看清人。”病已看着天空中挂的圆月,说道都是服侍他的,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董忠笑道:“姑娘不必担心,这里很安全,这时候没人会来的。不过就是风大点。”
不能让此人认出自己,此人是霍光的贴身侍卫……何况此人出身世家,是上过朝堂的。这黑灯瞎火的……他靠近了自己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披在了病已身上。一双手却停在了半空,月光之下……他盯着自己,
“你是先帝的妃子?”董忠惊呆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和此人说呢,想必他是一直追随着大将军的,卫婕妤的容颜只怕很多人见过。倒是病已很是尴尬。
董忠看了看屋子那边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病已更为不舒服,脱下斗篷丢到了地上,跑了出去,那董忠却一脸疑惑……
中央官署附近就是片小树林,月再圆,也是深夜……可就是在这片小树林,也不能大声叫喊,这里是皇宫,人员众多……什么地方都有规矩……嘴张开了,却叫不出声……那些树也不是可以随便可以击打的,因为那会引起守卫这座宫殿的士兵的注意。
唯一只有看天空,月亮那么亮……而周围的星星却那么不明显,就连紫微星也看不见,叹气……唯有叹气,一张树叶飘到了自己身上……这他想到了一个人,刘弗陵,他是否也会在这样的月夜在树下徘徊?
“夫人……”是徐顺的声音,“大将军找您呢……”
他的身后跟着一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霍光,而是邴吉,病已虽他太熟悉了,他也对自己太熟悉。
“邴叔……”病已忍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很难……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是为这件事来……如今民间百姓对修陵之事怨声载道,只不过我没想到大将军会与田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密谈,看来如今不宜……”
“姑息养奸……”病已说道,“不是邴叔的作风。”
“那也要用点方法……”邴吉说道,“你许叔就是吃过大亏的,还有昌邑王……”
“我知道……”病已说道,“我还有妻儿要照顾……我低头求他就是了……他应该会……倒是虽半夜了,卫夫人也不该在这里。”
“那些人不敢胡说……这人无完人,你也不要介意了,这不就为了方便些吗?毕竟这里人多嘴杂,那卫夫人本就是一个……一个乐府出身的……出身的丫头……”邴吉说道。
是啊,一个舞姬……汉宫虽说选良家自入宫,舞姬却是一群随波逐流的人,未央是舞姬……乐府的舞姬,他们都知道……而大将军是大汉的实权者,舞姬去讨好大将军实在是正常……
“这个世上能活着就是好……”此时的自己突然是个舞姬的心态,只有活着才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什么田延年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漂亮的舞衣,动听的音乐,一曲下来被众人称赞才是自己的追求,那时自己也是沉溺于此,以为可以一生一世。
“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职……”邴吉说道,“你尽管在朝堂上提出来,臣子们自会判断,大将军也不能一手遮天……你如果硬要大将军今晚给你交代,只怕引起他反感,这大将军可是听惯了奉承话……卫夫人就不应做与她身份有别的事。”
邴吉的话有些道理……田延年是霍光多年来信任的人,自己一句话岂能让霍光断臂呢?要给他压力,那自然就不是自己能给的,毕竟自己这个皇帝是他拥立的。
邴吉没有进官署,他回去了……病已进屋子的时候,那田延年已经走了,茶已经凉了。
“你的手很凉,我都忘记了外面风大……”霍光说道,“来我身边的火炉边暖暖吧,我让徐顺给你去取些热水。”
“我想从密道回去了,我想时间不早了……”病已说道。
“夜已深……不过还有些奏章我还未看……不知你要不要留……那件事还可以商榷。”
这是挽留自己吗?病已想到了刘贺……这已经是给自己台阶下了……
霍虽然光信任田延年,看着病已硬要如此处理,也只好让步,免得将来自己被人诟病。何况他还不想失去……他伸出了手……
“以后不准穿着这身衣服谈论政事,那些公事就在朝堂上说……”霍光说道,“老夫如今也就这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可以什么都不去想……老夫厌倦了……太累了。”
病已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达到了目的,外面的确冷,但是这里却有压抑的感觉,霍光的手指划过的地方是冷的,可偏偏不得不接受待在这儿,他已经老了……自己一家的命却在他手里。
丞相蔡义是个公正的人,是个儒者,从小家贫,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所以得到焦贾两人的投诉后还真把这件事当作了一件事来处理。其实田延年贪污那点钱本来对他来说也不算大事,因为这豪门也有难处,特别自己家养着那么多人,花销大,谁家不动点脑弄点额外的。
蔡义把自己得到的关于田延年贪污证据竟然第一时间送到了朝堂之上,当着那么人的面。霍光自然帮理不帮亲,田延年没料到看上去年老糊涂的蔡义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更主要他看见了霍光也没有帮他,他绝望了。
“我还不是为朝廷省些银两。”田延年觉得很冤。自己的确是疏忽了,小看了这件事。蔡义派卧底来修陵工地掌握的第一手证据胜过了焦贾两人的话,自己根本无法向霍光交待,这霍禹他们没有少来自己这里借钱花,这些事虽说瞒着霍光,但说霍光不知情那时不可能的。除非他是故意不久自己的。
病已感到震惊的是霍光这回没有为田延年求情,不过田延年也是自己即位的功臣,于是说道:“将军有错,自当罚,但是否能以功抵过?”
“陛下,自古奖罚应分明,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蔡义说道:“大将军曾问过大司农此事,大司农说此事是无中生有,而臣看来此事正应了这句话,田延年不配为大司农,他乃无耻之人,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
霍光盯着田延年,田延年反而轻松了:“我早料到有这一日,大将军请自重。这走夜路多了什么时候遇鬼也难说。”说得霍光捏了一把冷汗。不过田延年继续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对不是无耻小人。我也不想连累家人。”
病已知道在这朝堂之上,蔡义可能一心要想为民除害,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一件大案,修陵雇车涉及到三千万钱,其实这也许对田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审下去,这就不单单这三千万了,更要涉及更多人和事。蔡义已经年老,也许他看不惯就可以任性一回,但是如果涉及面太大,只怕难收拾,谁都知道田延年是霍光一边的人。
只听见霍光说道:“陛下虽然推行仁政,但不得不严抓法纪,你却执法犯法与小民争利,只怕我都看不下去,本你坦诚相告,那三千万求陛下赏你都行,如今却必须去澄清这件事。”
皇帝派人继续调查清楚此事,但是这几日田延年也不能回去,就住在大司农府边的小屋子里,因为这几天就在等待皇帝的诏书,撤了自己去廷尉受审,这坐牢是一定的了。不过不服气的事霍光言而无信,还是拿自己开刀了。
这人要是犯事了,有些人都会离得远远的,只不过他没想到霍家大公子会瞒着父亲来看他,要知道此人在京城的口碑不佳。
“田将军,只要你肯帮我,我愿意帮你脱罪,那昏君想断我父亲手足,从而执掌天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些人本都是我父亲看得起他们,他们却想夺权,我父亲糊涂呀,偏偏这新皇帝是他们拥立的……但只要我劝劝父亲,父亲一定会放了你。”
“霍公子可是用心良苦,但是我做过什么,我清楚,这怪不得别人……只因贪念。”对于霍禹的人品,田延年不屑一顾,他是个京城有名的纨绔……自己家子侄也是吃过他不少亏,何况他说话有几分可信都值得怀疑,霍光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改变主意,那就是说一开始他就开始不信任自己了……而自己一直把霍光当信得过的人,这回没想到他也会这般无情。
“那不要怪本公子没帮过你……”霍禹甩手而去,他才没精力陪这个人,要不是霍家兄弟逼着自己前来,这些与吃喝玩乐无关的是,自己怎么会管呢?霍山说这世上要只要掌了权,就是可以做任何事,这权势要去争的。自己也不喜欢做这些事,但是被人逼急了,不得不来。
田延年是信不过这家伙,不过却不希望同僚来看自己,自己一直是正人君子的模样,如果他们来……自己有何面目。
田延年担心,这他们来审自己就是会动刑,自己好歹是大司农,怎么能被这班小子折磨,还有霍光明显就是要放弃自己了,其实自己不缺那三千万,但是有人需要那些钱,说出来就能救自己,但是真哪能够救自己吗?霍光知道了又会怎么想?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这里不再有人会顾及自己了,也许就在这几天儿子带着全家会逃走,但愿他们能走。皇帝没有马上下诏让自己进廷尉狱,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几天后,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霍光托御史大夫田广明传话来说是安心让他去狱中,必能得到公正的裁决,根据他的功绩,那皇上也答应为其赦罪。
田延年听了后说道:“就算朝廷幸而宽恕我,我又有何面目进入牢狱,让众人对我指点、讥笑,毁我一世明杰,让狱卒囚犯虐待我,百姓在我背后唾骂呢!”如今何必遮遮掩掩呢。有意思,这恶人是他做的,好人竟然也让他当了。这霍光是不是想假借此事,巩固自己的权力。如今都不敢来看自己,还托人来传话,谁不知道如今大汉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你是误会大将军了,大将军的人品难道你还信不过?他要是不想帮你,何必让我来此?”田广明说道,“只要你等几日……”
他已经有了必死之心,自己的功绩来抵自己的死罪,似乎不成问题,难为的是自己的名声已然受损,三千万不是小数目了,其实要不是儿子欠下了债,自己也不会挪用这笔钱,他关上了房门,褪下了一个袖子露出了胳膊,手持一把刀跪坐在了房间,他在等待,等待这一件事判决的到来。
外面一通鼓声响起,宣诏的官员到了,这圣旨中果然称他有罪,要让他坐牢。
他听完之后,手持钢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