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揉眼睛，把夹缝里的眼屎掸干净了，陈恕己从桌面上抬起头，看到步钰在自己面前摊开一叠子宣纸，正一笔一画认真练字。

　　上官笙兰站在她旁边，一脸投入的欣赏着。

　　一边看，她一边轻声念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刚念没两句，坐没坐相双脚翘在桌面上的姬追雪忽然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孔雀要向东南飞？怎么不朝西北走啊？”

　　上官笙兰和陈恕己顿感气息一滞，有种掐死姬追雪的冲动。

　　步钰却是眼都没离开宣纸一刻，淡淡做出回答：“因为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这下另外两人的呼吸不光顺畅起来，甚至忍不住给步钰鼓起掌来。

　　他俩这样子反而让步钰有些不好意思了，停下手中羊毫咳嗽一声，强行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一个没练过武的人很好奇，上官你跟姬少主都学的什么功夫？”

　　上官笙兰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我是打小跟父亲学习的基础锻体法，其他的招式基本没学过，都是在厮杀中磨练出来的技艺，所以真谈不上学了什么功夫。”

　　姬追雪靠在椅背上，噫了一声：“小爷倒是正经学过南疆和武当的一些刀法，不过普通的刀在小爷手里容易坏，后面老爹又找人教了些少林棍法，现在用的招式基本上都是杂糅在一起，哪个在实战中好用就用哪个。”

　　听完她俩的话，陈恕己忽然有点好奇：“姬少主，你也知道我刚生内力，能不能跟我说说内力的修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姬追雪略做沉吟：“嗯……你小子既然已经有了内力，应该看过基础的锻炼内力的方法吧？”

　　陈恕己点头，表示这是肯定的。

　　于是姬追雪继续说道：“那后续的内力修行基本上就和基础的差不多，累计成型，冲关通脉，基本上没个八九年，内力是达不到流转全身，足够行走江湖这一级别的。”

　　陈恕己一耸肩：“流转全身挺简单的，接下来是什么？”

　　姬追雪就当他在放屁，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什么。

　　上官笙兰倒是接过话茬，耐心解释道：“掌柜的如果天资奇佳，生来就是百脉俱通的话，那也无需经受日日夜夜冲破经脉大关的痛苦。不过即便全身经脉畅通，可以随意流转内力，也得慢慢凝聚更多的内力，待其雄厚到可以阴阳共济，练气外发之时，便能尝试冲击宗师境界了。”

　　见上官笙兰说的认真且耐心，陈恕己也很有眼力价的鼓掌感谢，然后顺便问了一嘴：“那在内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武功招式精妙一些会更强吗？”

　　姬追雪闻言，直接呸了一声：“拉倒吧！姓陈的，小爷跟你实话实说，人是活的武功是死的，再好的武功，也得看是谁在用！

　　小爷打个比方，两位宗师境界的高手中高手，一位苦练二三十年才突破宗师境界，另一个却是两三个月就因为奇遇速成宗师，就算他们的内力跟武功差不多，你觉得两者之间能相提并论吗？”

　　陈恕己有点莫名其妙：“不都说内力武功差不多了吗？那就算有差距，估计也只是经验上差点，短时间内还是难分伯仲吧。”

　　“哪儿那么简单！”姬追雪一脸不爽，拍拍脑袋想了会儿，还是想不出来该怎么更进一步的解释。

　　上官笙兰此时接过话来：“掌柜的，姬少主说的不错，确实不能这么算。我能感觉得到你内力不弱，但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轻轻松松就拿住了你的手腕，还记得吗？”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陈恕己点点头。

　　上官笙兰接着往下解释：“习武这件事，好比是边关的铁匠在打造盔甲。两名铁匠，一个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千锤万砸做好了一副轻便坚固的盔甲；另一位铁匠直接将铁水倒入模具，浇筑出一副全身甲。如果让两个差不多的人各自穿上盔甲对决，想必那位穿着全身甲的人，连大幅度活动都很困难。”

　　陈恕己这下听得差不多了：“所以练武不光是只练内力招式，还得磨练自身才行，对吧？”

　　上官笙兰点点头：“不错，历经千万锤砸的盔甲会越来越强韧，打造出来后穿在身上也很灵活。人也是这样，历经磨炼之后自身会越来越强，对于各种情况的随机应变也能越来越得心应手。

　　两个实力相当的人穿上盔甲其实还不是很恰当，应该说会是打造盔甲的铁匠亲自穿上对决。如此一来那位直接浇筑全身甲的铁匠不但行动不便，自身也没有得到任何挥锤造甲身体上的锻炼，恐怕对上之后连一回合都撑不下来。”

　　陈恕己若有所思：“那我要是不穿全身甲，直接抡起它砸人呢？”

　　上官笙兰沉默了片刻，默默举起老茧痕迹极重的拳骨：“习武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可以欺骗自己，但你欺骗不了武功。我自小锻炼砍杀到现在，其中的苦、困、难虽是折磨，但也却是将我自身磨砺成当下的模样。

　　尤其我在边关十年间，见过不少天资卓越，年纪轻轻就在边关建功立业声名鹊起的武道天骄，但后来失手被杀，或是困死在某个瓶颈终生不得前进一步的数不胜数，真能够一直闻名卓尔的，实在少之又少。”

　　陈恕己大概猜到上官笙兰在劝自己脚踏实地，于是虚心接受：“也就是说，资质平平但心智坚韧的人，才能在经历千难万阻之后有所成就？”

　　上官笙兰罕见的犹豫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并不。资质平平的人很容易死在第一场交锋中，就像是同样遭受千万刀，石头能成佛像，布匹会被砍成破烂。我的意思是就算天资卓绝，也得知道武学之道虽然漫长无涯，但每一步既有它独有的苦难，也有它能为你展现的风采。

　　地砖经受几十次折磨捶打就可成型，雕像却是要经历数不尽的刀削斧刻，两者未来的成就高低，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番话颇有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的感觉，陈恕己不由得直起身子，郑重的双手抱拳：“多谢上官的讲解。”

　　见他能听明白自己的话，上官笙兰面带微笑的拍拍面前之人肩头：“掌柜的确实天资过人，日后若坚持苦练，定能步入江湖十雄的行列。”

　　陈恕己闻言，刚想问问十雄是什么，正喝着清茶的姬追雪忽然冒出来一句：“那菜板子也是经历数不尽的乱刀劈砍，怎么没见它成才啊？”

　　陈恕己和上官笙兰此时是真想掐死她。

　　练完字的步钰终于抬起头来，瞥了眼幸灾乐祸的姬追雪：“你要挨上千万刀只掉层皮，定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姬追雪立刻哽住了。

　　无奈叹了口气，上官笙兰最后嘱咐一句：“总而言之，掌柜的只需知道自己所付出的汗水，经历过的磨难都不会白费，终有一日它们会帮助你攀上高峰的。”

　　“嗯，明白了。”陈恕己点点头，跟着好奇问道，“十雄又是什么？”

　　说了那么多有些口干舌燥，上官笙兰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浅饮一口后回道：“如今武林最强的十个人，又称为一仙二雄三魁四首。

　　分别是一剑闻天下的剑仙张竹年；

　　精通少林藏经阁各路武功的武雄广驰长老、神秘莫测拳震江湖被称为拳雄的日月教教主；

　　身法缥缈尊为飞魁的郭师太、使得一杆铁枪的枪魁齐峰极以及浑身短打横练强横无比的体魁熊延华；

　　其中一仙二雄加上三魁中的飞魁郭师太，四人据说已经达到领悟武学最神秘的意之境界，又在护国之战大显神威，因此被称作四绝顶。

　　最后的四首各自是擅长霸道刀法的刀首轩辕慕道、以琴律修武道的黄六指、精通机关器物的白佳艺以及据说轻功好到无人能追上的飞贼易六甲。”

　　待她介绍完以上十人，陈恕己立刻扭头跟步钰道：“这十位所在的门派以及有关系的亲朋好友，咱们一律要留神，别怠慢了他们，但也别让他们把麻烦带到客栈里来。”

　　刚被怼得没话说，姬追雪这会儿又起劲了：“你小子，以为离这些人远一点，就没人找你麻烦了吗？”

　　陈恕己一摊手：“我都离他们这么远了，还能吃饱了撑的找我麻烦？剩下的那些我也能大概对付。”

　　姬追雪只是冷笑：“天真啊天真，姓陈的你不如改个名，就叫陈无邪好了。”

　　陈恕己直接白眼以对：“我觉得你这想法才有问题，见到狗屎了难道不应该想着躲远点？非得找个棍子搅屎玩才开心？”

　　这话说的在理，但上官笙兰总感觉陈恕己在拿十雄跟狗屎比。

　　对这话，帮派长大的姬追雪不屑一顾：“大错特错！既然你能见到狗屎，说明附近已经有一群野狗聚集了。想个办法让他们不敢来你门口拉屎才是正确的，只想着怎么避开狗屎，恐怕以后这群野狗胆子大了，还会聚群来咬你呢！”

　　陈恕己陷入了沉思，步钰却不阴不阳来了一句：“你要变成狗王，自然就能号令群狗了。”

　　姬追雪终于绷不住了：“姓步的！你才是狗呢！小爷直接拿根棍子打死它不行吗？”

　　步钰一点都不急，继续阴阳怪气：“问题是打死一只狗有用吗？都一群狗聚在一起了，你还能把所有狗都打死不成？”

　　“你！小爷干嘛把所有狗打死？看家护院的不是狗了？哪只乱拉屎小爷再打死它！”

　　“说的没错，但恐怕总有不怕死的狗，不光来门前拉屎，还冲人汪汪狂叫呢。”

　　姬追雪气急败坏，一拍桌子就要动手，陈恕己跟上官笙兰赶紧上前把她拉住，免得她气上心头真把不会武功腿脚还不好的步钰打伤。

　　闹腾了好一阵，大堂里才安生下来。

　　陈恕己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去厨房里做了一桌姬追雪最喜欢的肉食，这才让她勉强不再搭理步钰。

　　一顿饭完事，上官笙兰跟姬追雪收拾好碗筷去清洗，陈恕己趁机来到步钰身边，小声劝道：“我说啊，姬少主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脑回路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你就别老是刺激人家了，惹急眼了怎么办？”

　　“她也知道是闹着玩，不会动真格的。”来到柜台后，步钰在账本上写下触目惊心的亏损五十文字样，“再说了，真惹急眼了，上官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也舍不得我有个三长两短。”

　　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陈恕己叹了口气，准备去烧下四人今晚的洗澡水。

　　刚转过身，步钰就叫住了他：“一会儿姬少主找你出去，记得去衙门附近转转。”

　　完全不明白步钰在说什么，陈恕己一头雾水的来到后院，开始从井里打水。

　　然而刚打上一桶水，陈恕己一抬眼就和面前穿着一身白衣的姬追雪对上脸，差点连桶带水砸她身上：“你干嘛？！”

　　姬追雪也不废话，直接扔给他一套行头：“小爷今天心情不爽，跟我出去转转，看哪个不开眼的大晚上出来乱窜。”

　　打量一下手上接过的这身行头，陈恕己赫然发现竟然是黑无常的打扮，一下子头都大了：“不是，姬少主，你这是要干什么？外面可是闹犬妖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哈！”

　　解开马尾辫的发箍，姬追雪翻了个白眼：“小爷当然知道！但那就是姓步的在吓唬人！小爷都在金陵城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狗屁倒炊的怪事，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一般人既然害怕犬妖不敢出门，咱俩遇上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就当是行侠仗义了！”

　　眼看是拗不过她了，陈恕己只好唉声叹气换上黑无常的装扮，跟随姬追雪跃上房顶，在他的建议下几个起落来到衙门附近。

　　刚一落地，姬追雪就抱怨起来：“姓陈的，衙门巡夜的现在都三五成群，找他们也吓不到啊。”

　　心说我可不是闲着吓人玩，陈恕己刚想解释这是步钰的安排，却见面前的姬追雪瞳孔忽然紧缩。

　　迅速扭过头去，只见月光隐约的照耀下，一个成人大小，浑身黑毛的怪物正四肢着地，蹲坐在前方直勾勾看向二人！

　　【解决方案：深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