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忽的一下睁开眼睛，胸膛跌宕起伏的猛喘了数口粗气，直勾勾的目光这才从黑黢黢的房顶，缓缓下移，落在了布局简单，冰凉的屋中。

　　冷清清的月光，透过有些残破的窗棂撒了进来，在屋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又梦到了交趾城破的那一日。

　　鲜血好似将整个交趾城重新浇灌了一遍，已看不出原本的巨石模样。

　　残破的旗帜依旧倔强的挣扎在墙头，可它已挡不住敌军的锋芒。

　　有一群疯子，他们表情狰狞的高呼着。

　　不畏箭矢，不畏刀枪，眼中好像根本没有生死。

　　孔明痛苦的跪在城头，庞统拿刀搁在脖子上，犹豫一番又放了下来，复又拿起。

　　他最是英勇善战的二弟，被一群敌军堵在了城墙的角落，全无施展手段的余地。

　　那些敌军，没有一个有二弟的武力。

　　没有一个有二弟的威名。

　　可就是他们，战胜他的二弟关羽！

　　刘备恍恍惚惚间想起，他们高呼的是——秦风.无衣。

　　荆州军。

　　这个名字在刘备的脑海中浮现，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伴随着这个名字一起出现的，是他麾下的尸山血海。

　　四战，皆败！

　　这是他对上荆州军的战绩。

　　翻身而起，刘备使劲搓了两把被深夜的寒气冻得冰凉的脸颊。

　　荆州军，已成天下第一之威，他又该何去何从？

　　刘备不知道，在噩梦又一次袭来之后，他的心再度变得乱糟糟的。

　　争，争不过。

　　不争，亦不甘心。

　　双拳缓缓攥起，他像是巨熊刨地一般，狠狠砸在了被子上。

　　却不小心误伤小腿，砸的刘备嘴角直抽抽。

　　一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只觉今晚比昨晚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还要冷。

　　冷风像是密集的刀子，从四面漏风的墙壁中渗了进来，穿过他的血肉，扎进了骨头。

　　已没有了丝毫困意的刘备，起床下了地，捡起码在墙角的木柴。

　　扒拉了一下地上他刨开砖头，白日里自己用手裹的火塘，还好还好，还有几颗苟延残喘的火星，他倒是可以不用自己费劲折磨的生火了。

　　将细一点的木柴扔在火星上，憋一口气，然后猛地吹出去。

　　如此反复数十次，刘备终于看见了希望的火苗。

　　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冻僵的双手伸了出去，凑到了火苗上。

　　一边吹气，一边搓手。

　　待火势健旺，他身上的冷意终于渐渐被驱散。

　　吱呀。

　　门响了一下。

　　刘备扭头看了一眼，心想着，应该是被风吹开的吧。

　　但一辈子都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刘备还是选择谨慎一下，他顺手捡起一根稍微粗一些的木棒，背在身后，缓缓靠近了门口。

　　砰砰砰。

　　就在他即将靠近门口的时候，几声有些敷衍的敲门声响起。

　　“谁？！”刘备目光微眯，警惕的喊了一声。

　　“我，借个火！”门口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刘备侧耳仔细听了听，只是外面的人声音太小，他还是没有分辨出来说话者是谁。

　　“可是公主殿下？”刘备喊着，缓缓下腰，准备将手中的木棍放在地上。

　　“是我。”外面的人说道。

　　刘备这才彻底松开了手，将棍子放在地上，举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柴走出了门。

　　屋檐下，万年公主被冻的面庞发紫，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我没想到今天晚上会这么冷，盖了一床被子，却好像睡在冰凉的水中。实在熬不住后，我想过来问问皇叔有什么办法可以暖和一些。但……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叫醒皇叔的时候，却听皇叔房中传来了动静，然后就有火光亮起。”万年公主哆哆嗦嗦的抖着，一口气将准备了长达一个多时辰的措辞全部说了出来。

　　刘备举着手中燃烧着的木柴，颔首问道：“今晚确实好像更加的冷了，只是，公主知道如何生火吗？”

　　万年公主伸手指了指刘备手中的木柴，“直接在房中点燃不就好了吗？”

　　“倒也成，明日我再为公主砌个火塘吧，这样烤火方便一些。”刘备说道。

　　“皇叔还会这手艺？”万年公主有些惊讶。

　　刘备苦涩一笑，我名义上确实是皇叔，可我打小是在织席贩履，什么活没有干过。

　　“简单会一些。”刘备谦虚了下。

　　这些事，在他看来并不算是多么的光彩。

　　“那……”万年公主轻咬丰腴的唇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皇叔方便，不妨帮我也生个火吧，我正好学一学。”

　　“也可！”刘备颔首。

　　本来他就想这么说的，只是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擅自进姑娘家的闺房，并不太好。

　　但既然万年公主主动说了，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火苗渐渐升高，翻腾。

　　万年公主有些拘谨，却又落落大方的蜷缩在一旁，“皇叔，要不然，你给司马徽服个软吧？真心实意的投诚！”

　　“公主何出此言？我身在此地，就已经是投诚了。”刘备说道。

　　他倒是没想到，万年公主竟然也成了说客之一。

　　虽然他真的已经投诚了。

　　万年公主摇头，“皇叔，沦落到你我这般地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我知道皇叔也是一个野心极强的枭雄，可司马徽更是此中强者。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他过于仁慈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刘备的嘴角带着几分凄凉，又带着几分冷酷，说道：“公主是觉得司马徽应该杀了我才对，是吗？”

　　万年公主说不藏着掖着，还真就不藏着掖着，她点了点头。

　　她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皇叔麾下所率皆是益州和交州的兵吧？”万年公主又问道。

　　“公主说的没错！”刘备回答道，只是看向万年公主的表情渐渐淡漠。

　　他虽已是降臣，可不管是谁劝他都可以，但万年公主，应当是个例外的。

　　“司马徽的手腕，我想皇叔应该是清楚的……”

　　万年公主刚说到此处，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强，但力度不浅。

　　刘备的眉头深深拧起，脸上满是警惕之意的看向了万年公主。

　　万年公主已被这一声敲门声吓到，本能的向后缩着，茫然的摇了摇头。

　　刘备抬手拿起了一根木棍，但想了想又放了下。

　　“谁？！”他鼓荡胸腔，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喝。

　　“贫道云牙子，有礼了！”门外之人回道。

　　声音低沉，铿锵有力，却又听之悦耳，好似不带分毫力度。

　　刘备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整个人好似见了鬼一般，直接傻掉了。

　　这大半夜的，来了个方士？！

　　万年公主也紧张的站了起来，跟在刘备的侧后方。

　　事出反常必为怪。

　　这大半夜的忽然间冒出来个方士，可不是什么正经事。

　　“皇叔怎么会有方士忽然间来这里？”万年公主紧张的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还是打开了房门。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的同时，他也看清了立在门口的人。

　　那是一个天庭饱满，面容清癯，身形消瘦的老者，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云牙子奉司马太尉之命，来为皇叔讲经，不知皇叔此时是否得空？”云牙子笑吟吟问道，那张清瘦的笑脸，好似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刘备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人傻得很彻底。

　　司马徽这是疯了吧？！

　　看看天色，此时应该还是在丑时上下吧。

　　在这个时候派个方士，来给他讲经？

　　这是来折磨他的吧？

　　奥，对，还真是。

　　想起白天和司马徽说的话，刘备瞬间悟了。

　　司马徽还真就是在折磨他。

　　“道长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