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个毫无醉意的人，却一脸的醉态。

　　司马徽真被曹操这一手搞得有些迷糊。

　　周山也被曹操的动静吓得不轻。

　　清癯苍老的身体，禁不住一抖。

　　“老丈，你真有把握弄死我们吗？”曹操带着一口浓烈的酒气，忽然凑近了周山。

　　这一声发问，犹如重锤击响鼓，振聋发聩。

　　把司马徽都给听懵了。

　　但他相信曹操的判断！

　　曹操少时从军，他的实战经验和江湖经验，都是远非他可比的。

　　虽然心中震惊，但司马徽依旧坐的稳稳的。

　　立在堂中的史阿和许褚，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好像只是听到了一句无比寻常的话。

　　可这话听见周山和那个中年人的耳中，却犹如石破天惊。

　　吓得两人面色惶恐，坐立难安。

　　“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小老儿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周山坐也不是，站着不是，局促不安的问道。

　　“听不明白吗？”曹操脸上的笑如春风般和煦，他冲着那中年人招了招手，“再去给我寻一个酒碗来！”

　　中年人脸上汗涔涔的，神情僵硬，慌慌张张的点了点头，“是，我……我这就去拿！”

　　“这你儿子啊？”曹操指了指中年人出门的背影，又问道。

　　周山脸上苦涩的笑意已经完全绷不住了，神情晦涩艰难的点了点头，“是，是。”

　　“怂了一些。”曹操咂嘴说道，“大丈夫生于世，死则死矣，岂可唯唯诺诺，做女子姿态！老丈，你该考虑再生个儿子了。不对，你还有其他的儿子吗？”

　　周山已经被曹操的一番话扰乱了心绪，根本猜不出来曹操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能机械本能的说道：“有，小老儿共有五个儿子，两个亡故了。如今在身边还有三个，刚刚那个，是小老儿的长子！”

　　“还真是多子多福啊！”曹操感叹道，眼帘间，微带些许的遗憾，“我出门的第一处落脚之地，我原本想的应该是很美好的。谁知道，哎，真挺遗憾的。你应该珍惜现在的生活，多子多福，儿孙绕膝，多好。”

　　“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心中惶恐不安的周山，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曹操的话，忽三忽四，忽东忽西。

　　可周山记在心里的，始终是那句，你确定有把握弄死我们吗？

　　“饭菜挺可口，这酒也是好酒。”曹操目光四顾，幽幽说道：“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看在这酒菜的面子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吧！”

　　惶恐这两个字大喇喇写在脸上的周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镇定了下来。

　　他皱纹密布的眼帘低垂了下来，勾着头，缄默片刻，忽然仰头呵呵笑了起来，“黄将军，其实我对你不熟悉，但我知道你应该是从征西军营中出来的。”

　　“你猜对了，猜的很多。”曹操眼睛大睁，非常赞同的连连点头，“你还猜到了什么？不妨趁机一并说出来。”

　　“有这些就足够了！”周山摇头，他将放在地上的拐杖拿了起来，拄在手中，“这人上了年纪，就剩下一颗心还没有死了。眼睛不好使了，耳朵也不好使了，腿脚也不方便了，好像都快要死了。可就这颗心还活着，还有野望，看见了小姑娘，依旧喜欢。”

　　“呵呵呵，你说这是不是很嘲讽？”

　　“有用的都不行了，可没用的，真正应该无关紧要的，反倒还活着。”

　　司马徽安安稳稳的坐着，一口一口的抿着酒。

　　周山这番话，倒是让他挺受感触。

　　上了年纪，有用的都不行了。

　　可偏偏在这个年纪不太有用了的东西，反而依旧还康健。

　　曹操砸吧着好像有些寂寞的嘴巴，“你这儿子不行，取个酒碗都这么费劲。你先别喝了吧，把你的给我！”

　　嘴上说着，曹操已经伸手将周山的酒碗拿了过来。

　　斟上满满当当的一碗酒，曹操的灵魂好像才落到了实处，有了好好和周山说话的契机。

　　吸溜了一口酒花氤氲的酒，曹操说道：“我就说嘛，儿孙绕膝的日子多好。都到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呢？你觉得你失去了很多，可这天下的百姓失去的更多！”

　　“你这双没有干过农活的手干净吗？有没有沾染过无辜人的鲜血？对某个混蛋做的事情，以前我也不是很赞同，那做的，太丧尽天良了。”

　　“可后来我亲自在关中走了很大的一个圈，亲自踏进了寻常百姓的家门，我才发现，那个王八蛋做的是真对啊！你们这样的人不死，百姓是不会有活路的。”

　　周山摇头失笑，“可将军，我等也只是奔个活路！”

　　“你的活路是功成名就，有大大的庄子，有无数的佣人，妻妾成群。可寻常百姓的活路是什么？是有一口吃的，是好好的活下去，就这些酒菜，已经是他们这辈子的奢望了！”曹操忽然怒吼，“你觉得一样吗？”

　　“杂碎！！！”

　　曹操忽然间勃然变色，面色狰狞的一声怒吼，手中酒碗再度重重砸在了地上。

　　啪！

　　酒碗在地上碎裂成了渣。

　　一把刀在呛啷一声铮鸣中，紧跟着落在了周山的脖子上。

　　曹操怒目而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说吧，我会给你留一支后代！”

　　周山在这个时候才好像显露出了属于他的本色，面对搁在脖子上的利刃，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而微笑着说道：“黄将军，说来也好笑。之前在将军就表现出怀疑的时候，我真的很忐忑，生怕自己做的这些布置被发现，生怕哪个地方漏出了什么马脚。”

　　“可当这张遮羞布扯开，一切都坦诚相见的时候，我忽然间一点也不忐忑了，甚至心中连那一丝一毫的紧张都没有了。”

　　司马徽有些扫兴的打断了周山的人生感悟，问道：“你背后的靠山，是羌人？”

　　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发生了什么，司马徽现在也算是看清楚了。

　　他现在唯一还没有想通的就是曹操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出门的第一站，就遇见了这样的大鱼。

　　司马徽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厄运相随了。

　　“其实都到这个地步了，说与不说，似乎也没有什么紧要是吗？”周山凄然一笑，“我本以为我的布置无比精妙，你们绝对不可能发现的，可终究还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想错了。”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猜对了？”司马徽问道。

　　周山还在犹豫，他那张虽然沧桑，却保养的依旧很好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

　　曹操忽然冷笑了一声，“机会都给你了，却还在冥顽不灵，那就让你阖族都下去陪你这个老东西吧！”

　　本来还好好说话的曹操，在这一刻，那还算好的脾气瞬间也没有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之所以今天有这么好的脾气。

　　是有诸多原因的。

　　“小老儿是在犹豫，将军们恐怕并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周山忽然抬头，苍老的面孔上，那双分外精明的眸子，看起来很不协调。

　　就好像他这张衰老的皮囊下，其实藏着一个桀骜不驯的灵魂。

　　这神奇的心态转变，都快要让司马徽拍手称绝了。

　　就他所观察到的，周山在今天晚上前后足足好像变了三个人。

　　最开始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

　　刚刚的豁达，自然。

　　以及此时的桀骜不驯和疯狂。

　　那双精明的眸子里所潜藏的疯狂，此刻正烧得像烈火一般。

　　带着挑衅，直面着曹操。

　　这小老头应该也是一个人物！

　　虽然在整个天下，他可能没有什么声明。

　　但在地方上，他绝对是一号不折不扣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