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萧思温如是说,曾册才想起他到现在还没听说萧思温在这场朝廷对垒中的态度,也不知道他是站在禁马派还是放马派的一边。曾册初次与萧思温见面,当然不能询问他的态度,所谓交浅言深是一大忌讳。
萧思温此时思维极是活跃,他索性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既像是对曾册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道:“刚刚开始时,我觉得把马匹贩到宋国就是资敌。汉人一直有图我燕云十六州的野心。如果他们有了大量马匹就会进攻燕云。但后来看乙室部的人实在太惨,就觉得先把人救活是最要紧的。不然人都饿死了剩下空地方人家不一样能打过来。其实,朝廷应该出钱粮给北边,可是,朝廷又该上哪弄钱去……”
曾册听着他一个人唠唠叨叨,不时还用眼睛瞟向自己,分明是变着法儿的听他的意见。曾册于是也站起身来,他双手一背,作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小可曾经听一位世外高人讲过一句话,贸易来了,战争就会走开。贸易终止了,战争就会来临。”
萧思温停下脚步转向曾册投来探询的目光。曾册依旧侃侃而谈道:“其实国与国之间也能用生意人的办法解决。当年大汉朝立国,北边的匈奴一再攻打汉朝。匈奴为什么呢?不过是需要中原的粮食、丝绸、茶叶、盐和铁。他们得不到就只能带兵来抢。抢急了,汉朝就练兵反击。结果两国打得都很惨,花钱花得民生凋敝。如果两国商定好各自的需要,大家在边境设立榷场。中原人买北边的牛羊马匹,北人买南边的绸茶瓷盐铁,两国各取所需。双方还可以一起商量一起少养军队。把铸造兵器甲胄的铁用做农具。把养士卒的钱用来耕织。这下天下不单太平,而且还富足。”
萧思温听罢脸色变了几变,然后用手指指着曾册笑说:“逍遥男说的,尽是孩子话了。两个强国相邻不断增兵还来不及,哪个敢削减军队。”
曾册笑道:“留守大人权当故事听听罢了。强国相邻既可以贸易往来,多方交流,和睦相处,建立互信。也可以彼此敌视,隔绝对立,甚至是刀兵相见。其实一念之间就是无数生灵的命运。”
萧思温被曾册说得又是一愣,他不再跟曾册讨论了,而是转身出了客厅,独自望着院子里的竹子发呆。曾册心中不由暗喜,他已经成功地在萧思温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萧思温的心里的确有些混乱。几年前萧思温还是南京留守,正好赶上后周皇帝柴荣领兵北伐。当时柴荣兵锋甚锐,将士用命,一路势如破竹。萧思温辖下的负关南之地尽失。萧思温当时极为恐惧,他禁止部下出战,唯恐与巅峰状态的后周军队作战。万一占败他将失去幽州城。那样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幸亏萧思温的运气好,或者说是柴荣的命不好,眼看柴荣就快杀到燕云腹地,柴荣竟然一命呜呼了。这一战对萧思温影响深远,在仕途上他战败被参,贬职坐了两年的冷板凳。亏得大女婿是太平王将他调到上京任留守,可以说是官复原职了。但那一战给萧思温的心理留下了长久的阴影。与辽国大多数的契丹人不同,萧思温认为中原军队战斗力非常强悍,以前契丹铁骑之所以能打进中原是因为中原汉人内乱。一旦汉人统一完中原,他们必然会谋夺燕云十六州。而辽军能不能打胜他心里没底。
所以,今天当他听说了曾册的“以贸易替代战争”的说法,他眼前顿时一亮,他觉得这才是未来宋辽关系的总战略。至于曾册说的“繁荣”萧思温也很认可,但这件事实现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作为一名辽国高官,萧思温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展示给曾册,他只是再次向曾册点点头道:“看来马先生没有诓萧某,逍遥男果然神机百变,不同凡响。小女交给逍遥男实在是幸事。只求逍遥男用心教诲。”
曾册客气地拱手道:“谢留守大人信任。”
两个正说着,门外一名小厮跑着进来,手里拎着个篮子,上面盖着干净的麻布。一股香气透篮而出。仆人跑到萧思温跟前立即掀开麻布取出一个草纸卷成的粗筒道:“老爷要的春饼。终于叫小的买上了,老爷快吃,还热乎呢。”
萧思温脸色一沉喝斥道:“放肆,没见有客人吗。”
那仆人唬得一下跪了咚咚咚地磕起头来,萧思温烦躁地挥了下手说:“还不快下去。”
那仆人拎着篮子才要走,曾册伸手把篮子接过来,只见纸筒上印着“黄记春饼”四字,他一下就笑了,再拉住那仆人问:“黄记春饼很难买么?”
仆人紧张地看向萧思温,萧思温沉着脸说:“还不快快回答逍遥男。”
仆人连声说:“是是是,很难买的。他家一天只做三百个。每个现在涨到了100文。那还要排队预约。小的这是为老爷才高价从别人手上买的新出锅的。”
萧思温被曾册撞见自己馋嘴,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就挥手斥退那没眼力见的仆人。那仆人心里也很冤。是萧思温在上京就听说幽州有种新吃食叫春饼,被传的神乎其神。萧思温一到幽州就差人出去买,当时还嘱咐仆人买到了就赶紧给他送来。曾册将春饼递给萧思温道:“留守大人,这吃食必须趁热吃下,不然就不好吃没原味了。大人慢用,小可告辞了。”
萧思温尴尬地接过春饼目目送曾册离开,然后匆匆钻进了客厅,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幸福地哼哼着:“真香,真香啊……”
曾册一路打听找到了黄记春饼店,只见一条长队排出足有三四十人长。在店铺门口一个小娘手脚麻利地从身后接过春饼卷好纸筒塞进客人手中。再验看过铜钱就招呼下一个。很显然是后面的制作速度太慢,每忙完一锅小娘就可以喝上一口水,将脚下的一箩筐铜钱搬到后面去。
曾册完全是出于好奇,更是对黄朗夫妇的能力感到佩服。他们小两口是行动派,只是上次随口一说,没想这小两口竟然开张还打出名气了。再联想到黄朗情色动漫事业,曾册觉得他们真是这个时代难得的经商人才。
曾册绕到店后面去敲开了门。黄朗开门见到竟是曾册,连忙惊喜地张罗请进。曾册看到这是一个比原来更宽绰的大院子。临街的房子用做铺面,后面就是厨房。厨房里仅有黄朗的浑家一个人忙,白色的水蒸气从厨房里冒了出来,水气氤氲中,黄朗浑家匆匆奔出来,在曾册跟前屈膝道了个万福。曾册见她额头上有汗水,脸颊上有面粉,但是脸上已经饱满起来,也有了血色,皮肤更是比先前光泽了不少。
曾册不忍耽误她家生意,连忙挥手道:“快去忙吧。”
黄朗一脸感激地望着曾册道:“恩公如何找到我家的?”
曾册笑着轻敲了他的额头一下道:“别恩公恩公的,叫的我好像个老头子。”
黄朗有些尴尬地笑笑道:“那我以后也随大家,叫逍遥男了。”
曾册摆摆手不想说这事,他指了下黄朗的浑家问:“你这生意全靠她?你不上手?”
黄朗道:“我还画画。不能两人都忙这个。”
曾册问:“你浑家不是也画画么,为什么非要做这个?”
黄朗叹气道:“实不相瞒,逍遥男教我的动漫起初赚了一些钱,但后来别人也开始画,价格就掉下来了。钱越赚越难。没办法只能叫浑家卖这个。”
曾册笑道:“100文一个,一天就能进账三十贯呢,可是笔大生意。”
黄朗苦笑道:“这个也难,春饼里夹的酱肉要从别家买,他家的味道好,换了就不成。我家是在帮酱肉赚钱。再说这是个辛苦活计。全靠浑家不辞劳苦。最后怕是跟动漫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学去。”
曾册看他那副愁眉不展的脸,于是呵呵一笑问道:“我教你个法子,保证你赚钱还不累,更不怕别人学去。”
黄朗眼睛一下亮了,立即给曾册唱了个诺道:“还请逍遥男教小可。”
曾册似笑非笑地并不着急说话,而是四下打量了一下黄朗的院子问:“这院子是你买的还是你租的?”
黄朗不知曾册何意,只管老实回答道:“是我买的。”
曾册仍想逗一逗黄朗,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黄朗立即拱手说:“片刻不敢忘记,一旦逍遥男有事,黄朗愿效犬马之力。”
曾册笑道:“我这法子说给你,不出两年你就是黄员外了,到那时曾某再来拉你走,你可舍得?”
黄朗立即板起黄脸一梗脖子道:“黄朗的一切都是逍遥男给的,怎敢做那忘恩负义的事?黄朗在此立誓……”
曾册见他要赌咒发誓,连忙打断他道:“我信你便是,走,屋里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