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夜间的寒气驱散，尽职尽责想让人们体会更长时间的温暖。街头也已经有了人，往来的行人和做生意的小贩，热腾腾的馒头包子在笼屉里冒着热气，它们可能在太阳尚未升起之前就被包好上屉了。
陶修永几乎是不在街边吃东西的，可今日的林西格外奇怪，嚷嚷着非要大家一起吃个早饭，还说这不是在都城，也没有认识的人会看到。
陈悠然本身也很少这么粘人，但是看得出来舅舅是真的担心他，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最后舅舅虽然脸色不好却答应了他的要求。
少年大刀阔斧选了街边的一张方桌，也不管身后就是街道。
陶修永默默叹了口气，坐在少年对面的主位上，如果这也算主位的话，只是少年见他坐下似乎很高兴，咧嘴一笑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和茶碗，还特地用水冲了冲才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期间还是示意罗霜降挨着他坐。
一旁的旗吉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林西，你知道陶大人是什么身份吗？今日能陪着你在这街边吃饭，满朝文武百官可能都没有此等待遇。”
“我朝百官怕是也不愿意坐在这儿吃饭。”陈悠然辩嘴。
忙碌的老板终于得空，拿了干净的布巾过来特地擦了擦桌子：“看几位客官不像当地人，想吃点什么，这里沙尘有些重，但小店的味道绝对正宗。”
“今儿有人结账，招牌来几样，就要四人份的。”陈悠然率先说道，只是说到结账的时候特地看了看对面。
“好嘞！您稍等！”
陶修永瞧着林西：“谁结账？”
“我是楼里出来的，没钱很正常。”陈悠然茫然道：“当然了，如果陶大人也没钱的话，我们可以让旗吉大人结账。”
“不必。”陶修永没好气，再看向旗吉的时候脸色已经认真了许多：“网罗名医过于高调，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也有。”旗吉略一思索，道：“我带他去药谷、雨林看看，或者去一趟雪域国。”
“我不去。”陈悠然当即回绝：“到底什么情况我还不太清楚，而且我还没有回家，回家看看说不定事情就能解决，毕竟在所有人眼里，我身后还有一个手眼通天的人。我要回家。”
这下，陶修永算是连“由不得你”都说不出口了，旗吉挑眉看陈悠然，陈悠然倨傲回应，又冷哼一声。
身后的街道愈发人多了，还有几个孩子踢着蹴鞠在比试，好像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一张方桌，可似乎每个人又都注意到了。
这一顿早饭，陶修永感觉到最大的变化就是，林西可能被他的这一顿早饭收买了一样谄媚和乖巧，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回了医馆之后无论查脉还是配合都一言不发。陶修永不由觉得疑惑：这是不是也太好收买了？
陶修永和陈谨行必然是伤到了少年的，毕竟在之前，这孩子还无比信任他们，那种信任既表现在行动上，又写在脸上，愿意主动跟他们亲近，愿意助他们想出渭水之策，甚至夜探府衙去寻证据出来。
这种甚至要被怀疑有其他目的的举动一直持续到西行凉州的路上，陈谨行亲手捏碎了那份信任。但这信任似乎又被这一顿饭挽救回来了。
陈悠然难得话多，引出话头给罗霜降说话的机会，罗霜降无可奈何却也配合，将平日里没有机会说也没有人会听的话说出来。陶修永耐心，知府之事处理好了，他也有片刻闲暇，等回了都城又有大山一样的担子要扛起来。
而且罗霜降跟陆承贤不太一样，这孩子心思细腻而缜密，想法却十分大胆，单单税收这一项说出来之后就让陶修永觉得惊讶。罗霜降以为，“薄税敛”既要落到实处，又要分级而论，比如种植桑树、开辟荒田这类有助于经济发展的举动要少收税，而盐税、酒税更是可以免除，减轻老百姓负担。
在陶修永眼里，罗霜降不是一个大胆的人，但是在面对朋友的时候会维护，哪怕出圈。现在听了这孩子的想法就知道这孩子看过不少书，更是了解过老百姓的实际情况。
旁边坐着的陈悠然，看似懒洋洋地在关注旗吉面前的瓶瓶罐罐，实际上全将罗霜降的话听了去，其实他之前就听过了罗霜降一番高见，他再好巧不巧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罗霜降听，而今天这些观点就是罗霜降在经过糅杂以后得出的结论。
“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阿嚏！”陈悠然快速偏头捂着嘴巴，又急忙朝旗吉摆手：“对不起，旗吉大人，你没事吧？”
旗吉是一个怪异的人，不喜欢被旁人触碰便是一大特点，更别说朝着他咳嗽了。可旗吉对陈悠然倒是没有那么高的标准，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有没有事还用你操心，你怎么回事？染了风寒？”
说着便去捏陈悠然的手臂，陶修永也起身过来：“晨起不还好好的吗？这地方气候不比都城，夜间更是寒凉，你有没有盖好被子？”
“哎，盖好了盖好了。”陈悠然说着要抬手要摆，却被旗吉半路截胡：“别动。”
陈悠然不耐烦地撇头看向一边，这一看就看进了罗霜降的眼睛里，所有的不耐就全部呈现给了罗霜降。
你跟你哥哥还不太一样，他是束手就擒的书生，你是垂死挣扎的蚂蚱…你哥哥跟我说要离朝堂远些，无论去哪都比入朝自由啊…你哥说贫穷不可怕，入仕伴君才可怕…陈悠然以前说过的话在罗霜降脑子里回响着，他避不开陈悠然藏着警示的目光。
自打他们认识第一天起，罗霜降就觉得林西肯定是活成了他哥哥喜欢的模样，否则也不会主动去找他喝酒。而林西也愿意持续这份恣意，之前在说渭水之策便说过，那法子的确是林西想的，但是林西不愿意让人知道。因为…他哥哥那通天的本事不就是最好的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