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摇了摇头,说道:“可寡人觉得重耳是个人才,寡人素来爱才礼贤,若因他曾效力于宋国便杀之,除了昭告世人:寡人乃心胸狭隘之君外,有何益处?这样吧,若他来谒见寡人,愿意为楚国效力便罢,若他不肯,再杀之不迟。”
“嗯……若他是宋国派来的卧底呢?”成得臣问。
“不可能!寡人听说兹甫这次伤得厉害,他及时弃暗投明也在情理之中。好了,寡人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成得臣退到书房门口,一只脚刚踏出槛外,便听“嗷”的一声嚎叫,赶忙撤脚低头,见一只白猫瘸着腿蹿进室内去了。坏了!成得臣心想,他踩到了一只猫,而且是公主香橼的宠物猫!
“雪儿!你怎么了?”香橼公主听到爱宠惨叫,忙忙地从后面赶过来。
香橼由楚王敬重的太后一手带大,生得娇俏可爱、活泼伶俐,是成王众多女儿里最受宠溺的一个,只有她可以在楚王的宫室内自由出入。因此,她的爱猫“雪儿”也成了楚王身边的“常客”。
成得臣见公主怒视他,连忙解释:“公主,‘雪儿’藏在门槛外面,微臣根本没看到它,不成想……”
香橼睕了成得臣一眼,没有理会,径直入内,追她的“雪儿”去了。
“为何不提醒我?”成得臣低声怒斥门边宫人。
“大人息怒,奴才也才看到公主爱宠,未及提醒,大人便踩了上去。”
“我都踩了你才看到,有个屁用?笨死!”成得臣嘟嘟囔囔、垂头丧气出了宫,路上恰遇刚刚给王后请安归来的楚国长公子商臣。
商臣见之,殷勤地走过来主动候问:“成大人安!”
“公子万安!”成得臣赶忙回道。
“成大人今日陪父王围棋,是输了,还是赢了?”
“唉!我再怎么下,都不是大王的对手啊!”
“父王明知道不是对手,还跟大人您下,说明很器重大人啊!”
成得臣听了,心里颇为得意,嘴上却说:“哪里哪里!”
“大人盂地会盟、泓水之战皆立了赫赫大功,深得父王赏识!真是了不起啊!”
“哦,那倒是、那倒是!”
“成大可否用膳?”
成得臣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那里有新得的晋国美酒,成大人何不到我那里小酌几杯?也算我私人为大人庆功!”
“哦!好!好好!就到公子那里!”成得臣兴高采烈随商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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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橼追上“雪儿”,将之抱在怀内,心疼地查看有没有被踩坏,一面看一面嗔怪:“早就说了,你要小心一点,你就是不听,要被别人踩伤,如何是好!嗯?”
见无大碍,香橼便放下“雪儿”,去看望父王。
成王正在一面喝茶,一面翻阅书简,香橼绕到背后,蹑手蹑脚走上去,用小手捂住父王的眼睛,故意粗着嗓子问道:“大王猜猜……我是谁?”
成王早就听出是公主的声音,摩挲着香橼的手背,笑道:“寡人猜……反正不是香橼!”
“嘻嘻嘻……又猜错了!”香橼放开手,绕到父王跟前。成王一把拉住,慈爱地看着她,问道:“来,跟父王说说,寡人的宝贝公主今日干什么啦?”
香橼俏皮地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笑道:“嗯……女儿睡醒后画了一张画儿,去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带雪儿在园子里玩,突然想念父王,就过来了!”
成王在公主手背上习惯性地亲了一口,仍然笑眯眯地注视着她肉嘟嘟的脸蛋儿,仿佛香橼就是他快乐的源泉。
“父王,”
“嗯?”
“香橼将来能不能……不嫁人?”
“嗯?不嫁人?为何呀?”楚王握着香橼公主的小手问。
“因为……出嫁的话……是不是就要离开父王?香橼舍不得!”
“哈哈哈!”楚王笑道,“不离开还不容易?父王给香橼招赘一个,如何?”
“招赘?何为招赘?”香橼问。
“嗯……就是你不走,让你所嫁之人上门来和你在一起。”
“嗯。”香橼满意地点点头,“那……招赘哪一个呢?”
楚王思忖片刻,小声问:“你觉得……成得臣如何?”
“不要!讨厌!”香橼脱口而出,满脸怒气地嘟起小嘴,“我找雪儿玩去!”说完拉着脸跑走了。
香橼前脚刚走,王后端着一盒点心从侧门进来,行礼后说道:“大王围棋一定饿了吧,吃些点心如何?”
楚王从食盒中捏起一块状如梅花的小点心咬了一小口,赞道:“嗯,又香又酥,还有枣泥,好吃!”
“枣泥里面还有玫瑰酱,是臣妾亲手做的!”
“嗯,王后辛苦。香橼刚走,回头叫人给她也送几块过去,公主也喜欢这个口味!”
王后见楚王情绪尚佳,于是说道:“不是臣妾心小,大王对香橼啊,宠得有点过了!”
“那又怎样?”熊恽满不在乎问道。
“大王子女众多,宠爱一个定会伤及其余,这样不好吧?”
“哦?是谁在你面前诉苦啦?”
“也没有,臣妾刚刚在路上看到商臣……”
“怎么,商臣跟你抱怨寡人啦?”
“那倒没有。只是他偶尔觉得……大王不够器重他,他也是出于好意,作为嫡长子,有为大王分忧之心。”
楚王冷笑道:“他有此心,甚好!若有合适的机会,寡人自然会器重他。好了,寡人不吃了,余下的给香橼送去吧。”
“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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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一行人入楚后,渐渐地,他们发现,与中原相比,楚国的确有着大为迥异的气候环境、风光山色和民俗风情。这里明显炎热湿润得多,荷塘水道随处可见,花草林木遍地葱茏;成群的灰鸭白鹅浮游于绿波之上,升潜自如、怡然自得;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在轻舟上指挥鸬鹚渔猎,年轻力壮的渔民则在河中撒网,农夫在水田插秧;山丘田园内,采葛的小伙儿同衣着鲜艳的采茶、采艾姑娘一边劳作一边唱和,嘹亮优美的歌声传向四面八方……
只听小伙儿们唱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合)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合)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合)如三岁兮。”
小伙儿唱完,采茶姑娘和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姑娘们唱完,哈哈嬉笑……
呼吸着楚国优游闲适的空气,重耳心里感到了久违的轻松畅意。他真没想到,原来楚国才真正是草木丰美、山明水秀的理想之境,如有可能,在此多居留一段,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只是,要不要谒见楚王呢?楚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对宋君的蛮横无礼、诡诈多端、鲜仁寡义,会是他人品的全部吗?对于他这个流亡公子,会比曹君更胜一筹吗?对此,重耳一路上惴惴不安,难以揣摩。
一日傍晚,霞光尽没,倦鸟归林,重耳及从人走到一家临江的客栈投宿。
一下有这么多带着车马的客人入住,客栈老板自然欢喜,晚饭时,特意吩咐小二:“给客人上饭菜!多舀点儿肉!”
“好嘞!”店小二应声先将一木桶米饭呈上。
少顷,饭菜逐渐上齐,大家开始默默埋头吃饭。
吃着吃着,店内主、客人忽然都注意到有一种陌生的、奇怪的、不可名状、难以捉摸的噪声在耳边响起,噪声逐渐由小到大、由远及近持续传来,并且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剧烈,仿佛巨大的风暴从天而降、轰然来袭……大家不约而同停止咀嚼,抬头面面相觑……
“起风了吗?这么大动静?”店小二忍不住奔出门外查看。
“嚯、嚯、嚯——啊呀呀!”大家见那小二什么也不说,只管仰头瞪着眼睛指着天上哇哇乱叫,便也忍不住奔出去看个究竟。
来到门外,抬头仰望,只见苍茫暮色中,一大片黑色的“乌云”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如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天哪!是什么?”
“是陨石雨吗?”
“不像!那东西分明在飘、在飞!”
等黑色巨浪从头顶掠过时,有人大喊:“是鸟!”
“确实是一种鸟!是飞鼠吧?”人们纷纷猜测。
“是乌鸦吧?”
“不,是蝙蝠!”
“天哪!这有多少啊!有成千上万只吧?”
“可不止,足有几百万、几千万!”
“我的天哪!”
大家议论着、惊愕着,眼睛追随着黑色“巨浪”在夜幕低垂的天空中翻卷盘旋了好一阵子,方慢慢退去,消失在天际……
“如果是蝙蝠,这应该叫——福从天降吧?好兆头!对不对?”客栈老板问重耳。
重耳无语,含笑点头。
夜里躺下休息,蚊虫频频来袭,人人不堪其扰,不停地抓痒拍击,抱怨楚国蚊虫可恶。子推便跟店家要来一捆艾草,分置屋内四角,点燃熏蚊,大家方慢慢入睡。
次日天明,五壮先出去探看早饭情况。片刻之后,只见五壮突然奔回居室,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出人命了!”
众人大惊,忙随五壮来到饭堂,只见昨日那两个店小二扑倒在地不省人事,头脸身上却不见半点伤痕。
贾陀、魏犨要上前去扶,被子推一把拉住:“等等!待我先查看一番。”
“老板!老板!来人呐!”贾陀、五壮、颠颉喊了半天,整个客栈竟无一人应声。
“你们看门外!”颠颉眼瞅着街上喊。
大家走到门边,见客栈门前的道路上也躺着几个人,有的似已昏厥,有的在痛苦挣扎、苟延残喘。
“糟了!恐怕是瘟疫!”子推赶忙示意大家像他一样撩起衣摆捂住口鼻。”
“千万不要靠近倒地者,会传染!”子推嘱咐大家。
大家一听立刻警觉起来,随子推小心翼翼退出饭堂,寻至老板居室,见老板及内眷亦匍匐在地,正痛苦挣扎。
“先回屋子!”子推命令大家。
撤回室内,子推说道:“看样子,此处爆发瘟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