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夜晚。
下邳城最大的府宅内,一位中年男子正手持烛火,打量挂在墙壁上的巨幅舆图。
此图是大汉的版图。
以丝绸织造,画的极为详尽,山川地貌,城隘关口,巨细无遗,皆有文字标注。
“从西向东,于北到南,大汉自黄巾之乱起而支离破碎,我欲将这天下重新聚拢,归于王师御下,可惜征战多年,却不知何日才能实现。可叹,可叹啊……”
说话之人身长七尺,细眼长髯。
乍一看极为滑稽。
但细细观察,却能发现此人神明英发,极有气质,绝非池中之物。
尤其那双本应该减分的狭长双眼,只需微微一凝,便足够身边的人胆战心惊。
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孟德,曹操。
就是他,于半月前在白门楼下,斩了雄主吕布。
曹操转过身,将手中烛火放于案几,合衣卧在躺椅上,看向旁边之人。
“玄德啊,我在下邳等了一旬有余,却不见吕布帐下一人来归降,这是为何?”
“曹公贵为司空,兼任车骑将军,乃是大汉的脊梁重臣,如今亲征在外,宵小视曹公如天威,自然不敢现身。”
回话的刘备,长袍青衣,一副文官打扮。
这位昔日徐州之主,自从被吕布坑走徐州后,无奈之下,投靠如日中天的曹操曹司空。
曹操为拉拢人心,以天子之名封刘备为豫州牧,倒是让虚领豫州刺史的刘备,更进一步,有了个朝廷正式认证的州牧头衔。
可惜了,是个挂号州牧,并无实权。
州牧是汉代地方官中的顶级职位,刘尘祖父刘虞在幽州就是州牧,统领幽州全境,可见它的分量。
不过,刘虞的幽州牧是汉灵帝亲封的,也是最早的三州牧之一,政治分量比现在的州牧高了一大截,不可同日而语。
话说回曹操这边。
这次东征讨伐吕布,曹操见刘备无所事事,便将之带上。
不管怎么说,刘备下面的张飞关羽都是一流猛将,能征善战,需要时曹操完全可以让刘备为自己驱使。
刘备本不愿居于人下,但面对现实,他只能选择忍让。
这些日子,在曹操帐下,他颇为守本分,却也极为藏巧守拙。
“天威?”
曹操听到刘备的回答,指着刘备笑道:“你啊你,言不由衷!”
刘备惊慌,急忙作揖道:“下官不敢。”
曹操笑道:“既为天威,天下之人都需敬畏,为何檄文已发布许久,遍行州郡,却无人听令来此受降?终归是天子不在,对逃窜的残兵造不成威慑。”
顿了顿,曹操看向刘备,“天子才有天威!玄德之言,当为谬论!”
刘备急忙伏地跪拜道:“吾之意,乃曹公衔天子赐予之天威而来,是代天子行灭贼之事,未有它意。”
“哈哈哈哈……”
曹操捧腹大笑,“我与玄德说笑,快起来吧。”
刘备起身,擦了擦额头冷汗,站于一旁。
曹操瞄了他一眼,幽幽道:“可如今终究过去十日有余,该给的机会我已赐予,他们既然选择顽隅抵抗,便只能让大军出发了。”
“曹公的意思是……”
“中郎将高顺逃离,鲁相张辽此刻了无音讯,想必都逃窜至开阳,与泰山一众贼寇在一起,只需攻下开阳,徐州便可完全掌控于手。”
曹操起身,指着地图一角。
“明日你与关张两人,各带一千人马沿着沂水直奔开阳,我会与夏侯渊带领大军一同出发,坐镇即丘,与你遥相呼应。你到开阳后,切莫急着进攻,可试着劝降泰山军众,素问臧霸骁勇善战,若可招降,玄德当为首功!”
“对方如若不降?”
“那你就攻下开阳!”
“这……”
“嗯?”
“刘备领命!”
刘备躬身退下。
……
出了曹操暂住的宅院,刘备回到自己住所。
直至看到门口的“刘”字,以及见他回来后匆匆上前询问的关张二人,他才稍稍放下心。
曹操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每时每刻都可能在试探身边的人。
作为不被信任的降将,刘备受到曹操的重点关照。
故而每次见曹操,刘备都提心吊胆。
这些年,刘备一直装作不恋权,又偶尔阿谀献媚,为的就是淡化曹操对他的怀疑。
“大哥,曹公今日为何寻你?”
一旁,身材高大威猛,身高足有九尺的关羽,提着大刀立在门前,见刘备紧皱眉头,抚着长髯忍不住询问。
张飞亦是看向自己兄长,脸上表情写着,“俺也想知道!”
刘备叹道:“曹公欲攻开阳,让我们三兄弟为先锋。”
“此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大哥为何愁眉不展?”张飞疑惑地问道。
刘备瞪了张飞一眼,率先走进屋内,关羽左右看看,拍了拍张飞的肩膀也跟了进去,张飞面露委屈,跟在关羽后面一同进来。
而后,身长八尺的大汉,弯腰猫在门口听了半响,这才扭头道:“没人。”
刘备颔首。
关羽丹凤眼看向张飞,说道:“三弟,刚才你问大哥为何愁眉不展,须知大哥乃一洲之牧官,却被指使为先锋,此乃羞辱!”
刘备摇头,“先锋倒无妨,你我兄弟这么多年,遇到的羞辱之事还少么?我在意的是,曹公让夏侯渊领大军在后,屯于即丘,此乃以援军之名行监军之事。我们三人若不出死力,必定要被责罚,曹公对我的怀疑之心也一定更甚。”
“大哥真要攻开阳?”
“……唉,不攻能如何?”
“可徐州百姓一直心向大哥,曹公若取得开阳后屠城,百姓也必定会怨恨大哥。如此,我们在徐州多年的根基,将完全毁去!”
“二弟,这才是我最头疼的啊!”
刘备仰天长叹,“我若再失徐州民心,这天下又哪里能容得下我刘玄德?”
张飞在旁边听两位哥哥讨论,一直上插不上话,却又感觉是那么个理,爬耳搔腮挠头不止。
就在他想要问问大哥,到底怎么办时,屋外突然传来惊呼声。
“敌袭!敌袭!”
“快!前面的拦住他,快备马!”
刘备三人大惊,急忙拿着武器冲出屋外,却见孤零零一骑,在下邳城内左冲右突,绕着驻扎在城内的军营狂奔。
黑夜里,刘备三人只看到一人跨坐于马背,魁梧不落张飞,身高不下关羽,身姿矫健,手持长弓。
他从“刘”字锦旗下一掠而过,蒙着脸。
见旗下三人向他看来,一大耳之人手臂过膝,一人身高九尺握着大刀,还一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心中了然。
而后又在城内来回奔驰了会,才朝着守卫薄弱处奔离,很快就在夜色掩护下,没了行踪。
“这人是如何进的城?”
刘备正疑惑间,一只箭飞坠落下,直冲三人而来。
好在关羽大刀一挥,飞箭被劈为两段。
“呔!哪个龟儿子向俺两位哥哥放的冷箭,看我张翼德不把你……”
张飞正开口怒骂,被刘备一把捂住嘴,拖进屋内,“三弟,禁声。”
关羽捡了箭,紧随两人之后。
“是封信!”
关羽取下箭上的竹筒,刘备展开观看。
良久,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关羽和张飞疑惑,凑近一看,也大为震惊。
关羽询问道:“会不会是曹公在试探?”
刘备蹙眉。
“不无可能,但……如若开阳那边真的如此行事,则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