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寿也是见好就收，并未过多纠缠。倒是郡尉并未明了其深意，以为郡守就此让步，不免有些失意，暗中朝其中一位正卒使了个眼神，其马上出声：
“小人......小人好似认得其中一人。”
“是谁？”
“好似是康老儿。”
“康老儿是谁？你又是如何认出的？”
“康老儿名唤康巂，因其久戍军中，故此被人称作康老儿。康老儿年逾四旬，虽身形矫健，但左脚有疾，走路一瘸一拐，十分好认。”
正卒的回答颇为流畅，仿佛早有腹稿。惹得郡守原本耷拉一半的眼皮都全然张开，望着郡尉的眼神中带着些凉意。
郡尉并不在意，在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后低头身朝上座的蒙毅，交由他来定夺。
笑话，你以为你能逼迫到上卿？赵寿瞧了一眼后心中不免觉得好笑，重新耷拉起了眼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不出所料，蒙毅好似与蒙恬并无瓜葛一般，马上朝蒙恬查证道：“上将军，军中可有此人？”
羊舌劫对此颇为意乱，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会随着郡守的松口而就此褪去，但没想到郡尉早有准备，已然跟值守大门的正卒对了口供，就是想要拉边军士伍下马。
可他既不好开口承认，也不好闭口不言，这番两难的局面令他原本平静的心境起了阵阵波澜。
“恬领三十万之众，岂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此事恬记下了，还请上卿多给些时日，让恬去查证。”
蒙恬的理由倒也是合情合理，蒙毅只是落下一句“速速去查”之后便无下文，引得郡尉一阵腹诽，腹诽之后也只得悻悻作罢。
羊舌劫见此长吁一口气，同时也更坚定了死志。
原本羊舌劫还有些天真，以为肤施诸吏会借此事果断处死自己。但现实却打了他一巴掌，诸吏已经默认了他死罪的事实的同时，还想要借机挑起大案，让是孤吏直吏的羊舌劫牵连众多，从而浑水摸鱼。
自己必须死，而还必须早死，不能给这些人任何反应和做手脚的机会。
羊舌劫眼神更加坚定，旋即说道：“罪臣之罪，罪大恶极，勿需上卿费神，臣可自我了断矣。”
说罢，羊舌劫还未等诸吏有任何反应，便冲向了柱子......“嘭！”
不大的闷声打断了诸吏心中的算盘，也打落他们的畅想。尤其是郡尉，微微张嘴，面露惊容，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救人！”
蒙毅与赵寿几乎同声道。
二人的喝声才让堂中诸吏回过味儿，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望向倒在血泊中的羊舌劫的目光也很是莫名。
“雍巫，快传我医师！”
扶苏也没想到羊舌劫竟会如此果决地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心中不禁钦佩万分。同时对肤施的吏治情况颇为厌恶，要不是羊舌劫擅权杀肤施七豪强，自己还单纯的以为除了旧魏豪强以后，上郡便能好起来，看来这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在下人的一通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之后，扶苏的医师才堪堪到来。
“和缓，长史如何了？”
“禀公子，颅骨碎裂，气息尚余一息，恐难撑过今晚了。”医师语气沉重，说出来的话也更令扶苏沉重。
扶苏闻声后，望向蒙毅，蒙毅会意，旋即散堂。
不一会儿，堂内便剩下了扶苏及其近臣，当然赵寿也当属其列。
“可有医治之法？”
扶苏还是不死心，追问道。
医师缓缓摇头，可摇头之后却又说道：“若是长史能撑过今晚，本医尚有一些手段可以试试。若是长史撑不过今晚，纵使神农转世，也无力回天。”
“那就劳烦和缓了。”
......
“看样子公子与上卿皆有意救活长史，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出了公堂，方才首先发难的卒史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是甘愿被当枪使，但眼下的情形出乎众人意料，没想到长史竟如此刚狞，愿以身死消他等之谋。这下，长官们想做文章也做不出文章了。
“救活了又如何？死了又如何？只要证据确凿，纵使活人也只能同死人一般哑声。”
郡尉已经平复了心情，长史的行为充其量只是让他惊讶片刻而已。
“长史不是还有两个属吏吗？他们不也未随我等迎奉上使，你不妨从他们身上着手。”
“可这......不太方便吧。”
卒史有些犯难，眼下长史之罪还未有公论，就这般行事，岂不是撞到枪口上。
“谁让你去捉拿他们，去探探口风，这长史不死也难逃活罪，岂能再居其位？有了空缺，自然需要有人补上。”
长史位同郡丞，长史属吏确实无法直接补上，但其他补上长史的位置他们倒是有资格去坐坐。毕竟自己做主官总比做他人属吏来得强，况且以他们的资质也很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了，这样的机会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机遇了。
两人说话间，郡丞也靠了过来，卒史识趣的应了一声后便离开。
“我等还是小瞧了长史啊。此人之诚，不下于比干。”
郡尉信心很足，“比干托孤之臣，少师之位，尚难回天，更何惶羊舌劫区区一长史而已。”
“公子可不是帝辛，况且郡守态度不明，你又何保证能从中分得一杯羹？”郡丞有了些许退缩之意，他原本以为郡尉是要坐实长史死罪之命，但没想到他的野心这么大，大有事不闹大不作休的态度。
“郡守？自身难保矣！”
郡尉看得通透，赵氏已然被豪强架上了，不得已才祸水东引，而这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
这件事由郡守启，可过程就由不得郡守了，引向何处只能由他来控制。
“何以见得？”
“乐氏等七门伏诛之后，谁获利最大？”
“难不成不是公子？”
“非也。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郡丞愕然，旋而恍然，“郡尉的意思是......”
“正是！”
还未等郡丞说出那两个字，郡尉便肯定道，“树大招风，风必摧之。奋乃苓，则盛极而衰。若是郡守还不做出取舍，那便只能选择如何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