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呼衍,兹事重大。公子未请上命,私为专断,恕臣难从命也!”
蒙恬率先表达了态度。
我今为监军,有监管五军之权,还请上将军从我。
扶苏很想这么故意扩大,并再解释了监军之权,以显示态度坚决。但是现实是,蒙恬没这么好糊弄,而自己作为穿越者在面对古代名人时又自觉矮半分,所以打算采用另一套说辞。
“上将军位極人臣,谨小细微,今又建奇功,纳降匈奴,不知陛下如何待之?”
面对笑吟吟、眯着眼的公子,蒙恬不知如何作答。他已经是二十军功爵制的顶点彻侯,又兼内史之职,早已处在赏无可赏的危险境地。
见蒙恬默不作声,扶苏继续说道:“上将军三代事秦,可谓忠矣。数年以来,皆未派监军,又何故择我来之?我因触怒陛下而迁徙于此,以将罪之身行御察之权,难道上将军不知其深意?”
没办法了,这个时候需要用始皇帝多疑的性格背锅了,儿子坑爹不也正常么,况且又不是百分百亲爹。
“公子为何笃信臣定会从之。”
蒙恬很是好奇,自污可是有很多方式,为何公子料定他一定会选择这种方式。
“上将军可知赵高乎?”
“这与中车府令何干?”
看来蒙恬并不知晓其弟蒙毅在朝中的对手,当然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赵高手段高明,并未露出马脚,另一方面则可能因为蒙恬长期居外,很少与蒙毅联系,所以知之甚少。
“他日,赵高犯下重罪,蒙毅不敢徇私,依律处他死刑。但赵高巧言令色,取悦陛下,使上赦免其罪,并复其原职。赵高因此嫉恨蒙毅,多次令人谤击,幸毅为人刚直,行事从矩,才化险为夷。我居咸阳暗查久矣,方知赵高暗中为首,告之蒙毅。莫非他未曾与你相说?”
蒙恬惊诧,他确实不知。不过此事难以作伪,公子也没必要欺骗他,只能选择相信。
稍微思索片刻之后,蒙恬便知为何公子如此笃定:赵高乃小公子胡亥之师,与之关系密切,又与我蒙氏交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扶苏天然就是蒙氏的盟友,即便不是,以现在的情况赵高也能硬打成一是。
“若陛下怪之,臣只能言:公子乃上钦点,臣难管束,只好听之任之,请陛下责臣不教之罪。”
蒙恬为自己找好了理由,但并未选择与公子彻底绑定。
“可。”
于是双方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便这样落下了帷幕。
......
翌日,天色未亮,鸡未鸣叫,众多仆宦便在众多繁杂的竹简堆里翻出了数量令人咋舌的,来自上郡的邸报。
这让领头的宦官一愣,旋即马上又加派了人手。
不知始皇帝怎么突然关心起积压久矣的边郡战报,或许是长子扶苏戍边的原因吧。
搬运这么多的竹简也是个体力活,仆宦们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夜。而始皇帝端坐在位置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竹简越堆越高,然后又被宦官们整理着放入身旁的箩筐之中......
待到侍宦们一一退回时,始皇帝才伸手打开了面前最高的那一摞竹简:
六月,胡可九十骑入高奴县,略得卒一人,盗取官三石,弩一稾,矢十二,牛一,衣物无数......
七月,胡四骑,九原河北放马,六十余骑,止阴山北......
胡四十余骑寇边,略得河朔牛十余头,女子一人......
八月,上郡长城成,胡知不能犯,遂不复入,无胡患矣。
九月庚子,胡五骑越墙而入,略得谷十石。臣以为长城费资无数,尚不能如意,不若......
“哼!”
始皇帝冷哼一声,心中暗骂道:“迂腐!”
这些上书是扶苏穿越之前写的,所以很大程度上反应了当时的扶苏对长城的态度。
一如历朝历代的文人贬低长城,而武将则默默地守护长城,扶苏这里还是犯了眼界上的错误。
不过,最新的一份上书很快吸引了始皇帝的注意:
“长城非边墙也......”
洋洋洒洒千余字,从战略层面补全了长城的边防体系,并且还详细到了战术层面。
此外,还极为细致的讲述了如何使用烽烟,如何用烽烟的不同来示警不同数量的敌人。
“善,大善!”
始皇帝拍手称快,看着熟悉的字迹,心中对长子的不满也瞬间烟消云散。
想来长子戍边了,其对边事的理解也愈发深刻,不再似一开始那般肤浅。
只是,按照扶苏的构想,以现在秦国的国力恐怕难以完成。光是现在连接燕赵秦等北方三国的旧长城每年就花费了帝国五分之一的财政收入,如今又需要改造和新建更多边防设施,所需财粮更是无数。
始皇帝揉了揉胀鼓鼓的太阳穴,这该死的头疼又来了。缓了几口气后,打开了后续的竹简:
“臣近日读《管子》,有所得,献三表五饵策......”
读完之后,始皇帝觉得头更疼了,将竹简放回案台,将额头靠在支起的右手上,中指和大拇指狠狠地搓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少顷,才缓过气来。
这一举动自然也引起了侍宦们的注意,无不露出担忧的神情。但是,其中有一人却勾起了嘴角,悄悄支起手,暗示着角落处不起眼的小宦。
得到暗示的小宦缓缓退出大堂,向着某处快步走去......
深吸一口气后,始皇帝才注意到窗外蒙蒙的光亮,快要天亮了呀,又到了该准备上朝的时候了。
踌躇片刻后,嬴政打算先提前召见一些近臣来通个气。
“速传冯去疾、李斯、蒙毅......觐见!”
“喏~”
侍宦们不敢怠慢,低头领旨后,马上便去传召了。
好在都到了临近早朝的时候,有不少大臣零零散散的待在宫门外等候着入朝召见,李斯等人不过少顷时间就被侍宦们领到了寝宫。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支起的秦国北方地图,上面标注了东起辽东西至陇西,绵延万里的长城。
始皇帝正抵足站在地图面前,用手指缓缓沿着北方的边疆抚摸,然后慢慢地停在了上郡,往上一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陛下......”
一旁的小宦小步向前,轻声提醒道。
“嗯。”
始皇帝抬起手,示意知道了,旋即转身,指着一筐竹简说道:“你们先看看吧。”
那一筐正是上郡多年来的战报。
冯去疾、李斯等人还未做歇息,便从竹筐中随手挑了一卷出来。
头几字入眼,李斯就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冯去疾,恰巧冯去疾也抬头瞄着他。
“呵。”
李斯鼻腔中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两人双双又低下头,一目十行地将手上的竹简读完,后面跟前面一样,是流水账一般的战报,或者说是一地的战地日记。
不过,这笔迹神似长公子,不!就是长公子的笔迹。
李斯触电般地收回了抚摸着字迹的手,下意识地眯着眼,凭借多年的经验,他隐隐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一场即将席卷全国的风暴或许已经悄然在上郡酝酿。
“爱卿们,你们怎么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已经坐回了位子。
“陛下,臣以为胡患已成癣疥之疾,当慎之。”
冯去疾作为在场中官职最高的右丞相,自然第一个搭话,回了一句并无太多营养的话,不过一个“慎之”却表明了其态度。
始皇帝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望向了李斯。
李斯沉吟良久,毕竟他并不擅长兵事,不过他从另外一个角度提供了建议:
“兵法有云:围三阙一。臣以为可以故意在长城上布置缺口,让匈奴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左右聚而歼之,如瓮城般。只是臣未曾事边,无从考量,故无法保证是否可行。”
若扶苏在这里,不得不叹服李斯的智慧:这大致就是明长城在汉长城基础上的改良,在万里长城上开出了大致九处阙口,也就是九边重镇。
这样既方便串联北方边疆,又方便开边互市,实属是两全。
始皇帝闭上双眼,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李斯的构想,确实不错,值得参考。
“这无异于守株待兔,徒耗军力!若匈奴从他处突破,又当如何应对?”
蒙毅很快指出了李斯建议中的不足,长城绵延万里,本就是处处设防的无奈之举。
始皇帝重新站了起来,再度望向了地图,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其心中出现。
作为古典军国主义的君主,始皇帝深知目前秦国面临的危机,但是这次的扶苏的“意外”上书,让他重燃了信心继续维持秦国的霸道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