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三十五年九月之望,上郡之北的广衍县的一处驿站内,刚刚用过飧食的涉间和苏角正在院内散步消食。也不是他们惫懒,而是广衍县境内长城所辖燧堡都已按照公子要求巡视完毕,现在是个难得清闲的时候。
可还未等二人走几步,一名亲卫便传来了肤施的新指令,要二人点齐本部人马,沿长城南下。
涉间听闻后面露一丝不满,也不应答,转身就朝院落深处而去,只留苏角一人留在原地与那传令兵寻问细节。
由于二将身份尊贵,因此驿吏拿出了最高规格的驿站供二人居住,居所虽县粗陋,但该有的还是一应俱全,附带了相当规模的庭院。
待送走传令兵后,苏角随后踏入了庭院深处的凉亭,这才刚坐下,涉间便耐不住脾气,忍不住抱怨起来,“这算什么个事儿!”
涉间倒不是在埋怨公子,他是知道公子长于宫中,寡出咸阳,鲜通军事,因此下达一些想当然的军令倒也情有可原,但辅佐公子的蒙恬、王离二人都是宿将,怎么就由着公子的性子来。
先不说公子的长城方略,这点涉间还是深以为然的,可之后的巡边就让涉间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徒耗军粮而已。
尤其是这条军令来得很是莫名其妙。前有匈奴王庭远遁漠北,后有公子收服呼衍部落。前者是数年前的事,而后者已经尘埃落定了数日,怎还会有不长眼的匈奴部落南下!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画蛇添足总比亡羊补牢好,涉间如是安慰自己,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地从富昌县开始,巡视到了广衍县。可这刚放松下来,就又来了一条没头没脑的军令,这怎不让涉间觉得窝火。
苏角很清楚涉间埋怨的点,不过这次他感觉到了非同寻常,他已经从传令兵口中得知此次调令是上将军亲自发出,而非出自公子之口。很显然,这是上将军在给自己等人暗示,此事决非寻常。
“涉右军,气消了吗?气消了就赶紧动身吧。”苏角难得板起脸来,泼了涉间一盆冷水,根本没有像之前那样跟他一同抱怨。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涉间有些惊疑苏角的态度,连忙出声问道。
“调兵之令出自蒙恬一人,而公子之令则是暂修长城,将仆役一半之口粮充作军需。”
闻言,涉间也寻出了一丝不对劲儿,军需辎重怎的不从肤施调集,而是让他们就地解决,还是从修长城的苦役口中夺食。
涉间、苏角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难明之色。
“苏左军,依你看,肤施可是发生了什么?”涉间压低声音朝苏角问道。
在二人长久的搭档中,苏角一向扮演的是智将的角色,因此涉间一有问题就让苏角拿主意,这次也不例外。
好在军令下的不急,所以苏角也能耐下性子,“我上回不是同你说过了么,君上欲重启授田,出开田令。想必定是此令惹恼了那些旧勋豪强,让公子与上将军很是难堪,故而让吾等领重兵回去弹压。”
经苏角这么一提醒,涉间也想起了这件事,可他依旧觉得这份军令的蹊跷。既然是弹压,为何不是急行军南下,而是要求步步为营。
“可这也不对吧?”
“唔......”苏角自然知道其中的蹊跷,他也有想过,可这个心中的这个答案令他无法置信。
匈奴!
不过联想到之前巡边的军令,苏角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公子与蒙恬一直以来提防的只有匈奴,毕竟肤施那些个旧勋豪强再怎么动用仅剩的影响力也不足以召起能威胁上将军与裨将军二人的兵马。
可这个猜测又让苏角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是匈奴呢!
涉间从老友变幻莫测的瞳孔中猜到了他所想的答案,这也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呵~”
涉间的一声轻笑使得苏角回神,“上将军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既然军令无误,我等奉行即可。”
“确实如此。”
苏角也是笑着附和一声,他没想到老友想的如此利落,从军之人就只需考虑行军打仗之事,什么庙堂权斗,都不在我等考虑范畴之内。
望着这么“豁达”的老友,苏角不禁又说起来他们之间老生常谈的话题,“涉右军,你也当为自己想想了。”
涉间、苏角二人分任秦循周制常设的左右将军,位同上卿。待长城建成,二人迟早是要回到朝堂的,届时便是人在庙堂,身不由己,不能事事都由着脾气来。涉间这表里如一,藏不住任何东西的性子很让苏角担忧。
“欸~”
涉间一摆手,“今天不聊这个,我突然想到,前将军杨翁子所驻九原郡。其所辖位于我等北方,若是匈奴有动静是瞒不过前将军的。”
从地图上来看,河套以南的大河套地区乃至河西走廊属于月氏的活动范围,匈奴很难从那个方向突破,所以能突破的地方只有北河之地。
之前是因为九原郡临河县境内长城才刚刚开始,所筑不过地基而已,这才让呼衍部落得以突破。而现在经过半月的加工加点,北河段的长城已经初具规模,匈奴想要再像之前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已是难事。
苏角这才想起,前将军因为匈奴窜寇到上郡,使公子遇险,深为自责,故而擅自抽调了原本修筑云中郡境内长城的劳役优先修筑北河段长城。原本这事儿是需要上报给扶苏的,可二人念在前将军拳拳之心上并未上报,所以蒙恬对此并无所知,还以为小河套地区的防御措施同之前一样疏漏。
“那涉右军的意思是?”
“我以为不妨让你北上寻那前将军杨翁子,借兵在北河境内巡视。我独领你我亲卫八千迅速南下,屯驻无定河之末。”
“涉右军欲我为哨?”
苏角很快明白了涉间的意思,“可上将军那边你如何解释?”
“解释?何须解释?”涉间对老友关键时刻转不过来的脑筋感到捉急,“你不会算着时日,差不多了,再南下寻我吗?我等作为奇兵,上将军是不会亲自过来巡视。只要你我不说,又岂能被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