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排众而出,卓立于两拨人中间,就那么负手微笑,也不说话。
城门内的守兵一看这人气度雍容,又有高手在侧,明显不是一般出身。
登时城门下的守兵便有些乱了阵脚,一边是自家长官,一边是不明身份的大人物。
到底该站那边,真的好生让人为难那。
铁鳞卫见面前的城门卫兵还用刀剑指着自家主公,立即勃然大怒道:“还不放下刀剑!”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金色令牌,向前一伸,高声喝道:
“我家主公乃是当今圣上嫡孙,太子世子,太常卿同正员,建宁王李倓的便是!你们如此不知进退,莫非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吗?”
这一长串的名头听的城门下一众兵丁头晕目眩,尤其是“当今圣上嫡孙”六个大字,立即吓得一众兵丁腿脚发软。
这种大人物,是自己家里烧香拜佛十几年都难得一见的,自己居然对其刀剑相向?
“当郎朗!”刀剑坠地之声连响,显然是有胆小的已经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随,包围着众人的二三十名兵丁中,有十名左右扔掉了武器。
其余的要么就是仍在犹豫,要么就是刘星杨的死忠,惟其马首是瞻。
铁鳞卫见有效果,心头略略放松,又见还有人不肯放下武器,却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如今已是天下大乱,并非寻常时节,人心到底如何思变犹未可知。
他心里盘算的其实已经是如果发动功法冲击敌阵,能不能在不伤到世子的情况下灭杀敌人。
最让他顾忌的是城头上那十几把弓箭,那东西杀伤性太强,自己万死不辞,但是主公呢?
于是他将手中金牌一举,口中朗声叫道:
“我家主公乃是圣上派来镇乱的特使,若有半分差池,你们这些下人脑袋全加起来也不够!难道真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
说完又抬头望着上面城头高叫道:
“你们这些弓箭手长了几颗脑袋?若是伤了建宁王,圣上必诛你九族!”
顿时又有几人扔掉了手中武器,与先前扔掉武器的十来人一起,惶惶的站到了一侧。
头顶的弓箭手也有一半左右垂下箭头,左顾右盼的议论着。
刘星杨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只是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迅速。
他知道自己这已经是站在了建宁王李倓的对立面,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自己收手,对方也多半不会放过自己。
如今整个范阳城显然已经乱了,之前几次派人进城查看都是铩羽而归,显然行尸之祸是完全失控了。
又有从北边逃来的难民带口信,从范阳往北百十里地都遭了此祸,范围到底有多大目前仍未可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已经得罪了建宁王李倓,如今的情况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换句话说,亡亦死,死国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眼角又瞄了一眼站在关鹭白身后我见犹怜的若兰,顿时精虫上脑,脑袋一热,别的也顾不得了。
想到这里,刘星杨“呛啷”一声抽出佩刀,踏前两步,指着铁鳞卫高声喝道:
“何方贼人!胆敢冒充建宁王!还不给我拿下!拿下!”
喊出最后这一句时,刘星杨已是声色俱厉。
整张脸因为惊怒交集已经涨得通红,宛如猪肝。
这句话一出,那些兵丁顿时又犹疑不定起来。
刘大人说的也有理,那个黑衣人手中的金牌的确骇人。
但是……但是自己这些下人又不曾见过建宁王,如何辨别真伪?
想到这里,那些尚未扔掉武器的兵丁心思又活络起来,更有些了解刘星杨为人的已经开始从深层次思考这位酒色长官的思路。
顿时刀剑又端了起来,场面再度火花四射。
李炎,不,应该是李倓平静的望着指向自己的林立刀剑,似乎丝毫不惧。
他极其轻蔑的看了众兵丁一眼,仿佛看到什么滑稽到不可抑制的事,忽的放声仰天长笑!
这一笑仿佛摄人心魄,对面的兵丁听的心惊胆战,他身后那些胆小的队友同样听的心惊胆战。
对面心惊胆战是因为此人的气度,刀剑无眼,他竟全然不惧,想必他真是建宁王,故而智珠在握。
己方的人心惊胆战,则是担心对面为这一笑所惊扰,若是那些弓箭手恼怒撒手,只怕城门下发生的惨剧又要重演!
一时间,两边都是怀揣兔子惴惴不安,连刘星杨的眼神都是游移不定,场面上笃定不变的唯有李倓。
只见李倓背着双手,在两阵之间悠闲地踱着步子。
两边的人都盯着他的脚,只觉得每一步都颇有韵律,又像是催眠的咒符。
看着他走了两圈,两边的斗心都弱了不少。
城门楼下落针可闻,所有人耳朵里只有三个声音。
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和李倓的脚步声。
“叩!叩!叩!叩!叩!嗒!”
李倓的皮靴忽然停下,最后靠脚的那一声宛如钟声,惊的众人精神一凛!
“你们所想的无非两点。”
李倓的声音忽然响起,两边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其实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真实,无非就是战与和两个选项。”
这一句话把问题完全挑明,无论抱着何种想法的人都暗称有理,也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要战的话,你们就得不留痕迹,让我们灰飞烟灭。”
说这话时,李倓对着对面的兵丁们诡异一笑。
等了片刻,对面的兵丁觉得呼吸都不畅的时候,他才忽然幽幽说道:
“不过你们当知道,要想完全无痕,完全可靠,怎样才能做到呢?”
不等众人思考,李倓紧接着斩钉截铁道:“只有死人才最可靠,这个道理你们可明白?”
这句话字字诛心,对面的兵丁不由的开始脑补一个画面。
他们不顾一切杀死了对面的建宁王李倓,日后大兵压境,诸人被抓后被拷问追查此事......
到了那时,天下虽大,又有哪里才是安身之所呢?
李倓却不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立即又追加道:
“至于和嘛,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一直主张德法相配,刚柔并济,我承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便只追究为首贼人,其他人既往不咎!”
这句话又给对面开了一扇后门,登时人心更加浮动。
不少平日里受了刘星杨好处的死党都开始动摇,眼神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身后的长官,心思早不知飘到了哪里。
刘星杨见状大急,挥着手中长刀正要呼喝手下,这边关鹭白却大喝一声截断了他的呼喝:
“建宁王英明!臣等参见建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他的呼喝,身后一票人随着他呼啦一声单膝跪地,做臣服礼。
十几个中立的兵丁一看这边都跪了,从众心理之下唯恐跪之不及,登时“噗通噗通”跪倒一大片。
刘星杨身旁那一票死忠里也有人动了心思,其中心思最活络的一个名为贾六,闻言立即心头大震!
他出身屠夫世家,世代都是贫下阶层。
后来他父亲为了让自家儿子有出息,花了大钱买来个从九品的散官,任了范阳城北门的副都指挥。
结果贾六到任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究其主要原因便是在这北门盘亘十余年不曾调动的刘星杨。
刘星杨有亲戚在长安为官,虽然是远房亲戚,但是却有那么几分实权。
故而欺负个本地土豪贾六那还不是捏泥巴一样,让他方他就方,让他圆他就圆么。
于是贾六知耻而后勇,见抗不过刘星杨,那就索性投奔他,做了一只貌合神离、口蜜腹剑的看门狗、马前卒。
可是他真的服气刘星杨吗?
不!他一万个不服气。
但是他没有机会。
于是他蛰伏,这一蛰伏就是十年。
少年郎熬成了中年汉,机会没熬到,却熬到了尸变末日。
全城尸变,长官占山为王。
遇到投奔来人,长官看上对面的女人。
对面的人亮出身份,居然是当今皇族。
皇族与长官针锋相对,逼着大家站队。
站队?站队。站队!
贾六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不就是自己苦熬了十年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吗?
富贵险中求,刀头舔血的机会并不是天天都有!
想到这里,站在刘星杨身后的贾六“呛啷”一声抽出刀来,“唰”的一声将刀架在了刘星杨的脖子上!
口中则极尽大声的叫道:
“逆贼刘星杨竟敢对建宁王出手!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们听我号令,恭迎建宁王千岁!”
敌阵中竟然起了内讧,半跪于地的关鹭白眼前一亮。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消息啊!
见对面的兵丁箭手一个个群龙无首,不知进退的模样,关鹭白微微偏头,给了那边尉迟宥南一个眼色。
尉迟宥南点头会意,半跪在地上微微躬身,双手借着前面吴先生的格挡,缓缓伸到下面。
刘星杨显然没料到居然祸起萧墙,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建宁王不建宁王,对着周边大声叫道:
“你们这些没用的狗东西!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做了,就是帮着他们,他们能放过你们吗?”
周围的兵丁顿时一震,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惶恐。
伤天害理的事情?
关鹭白他们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但是节外生枝、夜长梦多绝不是他想要见到的情况。
于是关鹭白对着尉迟宥南一皱眉,尉迟宥南见状抬手,弯弓搭箭,撒手的同时箭矢转瞬就到!
“噗”的一声,箭头从刘星杨张开大吼的口中直突后脑!
这一箭突如其来,所有人都石化般看着中箭后呆立当场的刘星杨!
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然而下一秒,刘星杨整个人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噗通”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贼首已然伏诛!你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关鹭白起身大叫!
“当啷!”“当啷!”“当啷啷啷!”
刀剑坠地,接连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