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景象令人绝望，围城的行尸有几十万，但都均匀的分布在城墙各个方向，并没有眼下这样集中的几万行尸，堵在一个门口。
可是如今，三千军兵，五千民夫自城中冲出，的确如愿冲到了北山，却被横刀杀出的行尸截断了后路，断了归途。
怎么办？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人不由扪心自问。
看着堵在门口的密集行尸，再看看周遭大雪之中，虽然动作迟缓，但却坚定不移向着自己这边包围的行尸群，很多人不由自主心中都生出这样一个念头。
“到此为止了？”
这种恐慌情绪就像传染病，一个人身上出现了，就会蔓延到更多人身上。
正如此情此景之下，尽管颜杲卿德高望重，尽管手下甲士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城。
但是真的到了被尸群围困的时候，这些人依然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恐惧恐慌。
这无关是否勇敢，只是人心人性，趋利避害的人心人性。
颜杲卿凝望下面的尸群良久，忽然问道：
“你方才说，这些行尸有指挥？”
被问到的关鹭白点点头，答道：“的确，我们之前遇到过一些，嗯......控制这些行尸的东西。”
说话之时，他想起了尸猫，想起了冯狄，甚至想起了罗成的身影。
这些行尸是末世中数量最大的群体，却也是最低级、最炮灰的群体。
他们就像羊群，被更高级的存在驱赶，所为的不过是口腹食欲，还有那神秘的、人类无法了解的、来自高位者的威压。
可是此时说这些没有价值，当下的重中之重，是甩开这些行尸，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城内。
如果还能捎带上一些这半天伐下的木头，那就更是不幸中的万幸！
颜杲卿又问：“那你们遇到险情时是如何处理的？”
关鹭白看了一眼身边的尉迟宥南，他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也想起了之前几次出现这种情况时的危急。
除了并无恶意的罗成之魂外，其他的几次无不险象环生，最终还是接着离魂勾玉等宝物的庇护，亦或者高墙深垒的保护，才最终逃出生天。
可是眼下的军力不过三千，还有五千战斗力很弱的民夫，面对的却是数十万计的行尸。
更关键的是，他们此时无险可守。
在平原上与十数倍于己的行尸火拼？
这不是勇气不勇气、决心不决心的问题，不如直接说是送死更为恰当。
但单纯的恐惧和担忧却是丝毫于事无补，如今势比人强，即使一万个不愿意，困局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见两人没有回答，颜杲卿显然也明白其中必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原委，于是追问道：
“你们之前进城时用的火计，现在是否还能施展？”
关鹭白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显然孙小青所说的大雪绝不会这么快就速速散去。
于是他摇头叹息道：“不行！新砍伐的树木原本就发潮，很难点燃，更别说这样的大雪天气。不可行！”
颜杲卿不由自主点头同意，口中却是喃喃的说道：
“难道真的要壁虎断尾？想办法尽可能保存实力不成？”
关鹭白和尉迟宥南就在他身边，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颜杲卿是将才，自然不会妇人之仁。
如果确有必要，他一定会选择一部分各方面价值较低的人，交给他们一个类似于坚守或者诱敌的任务。
以这些人为饵，吸引开一定范围内行尸的注意力，然后为更多的、更有价值的人活下去的机会。
这些人可以说必死无疑，颜杲卿知道这样不公平，但是世界上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呢？
人生来不公平，更何况在这样的复杂形势下。
如果不做取舍，那就大家一起死。
如果做出取舍，更多的人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于是思虑片刻，颜杲卿突然抬起弧刀，眼神已经望向了队列后端的预备队，显然便准备下达那个残忍却无奈的命令。
谁知就在准备呼喝出声的一刻，命令却被关鹭白忽然出声打断了。
关鹭白指着下面渐渐围上来的行尸，对颜杲卿说道：
“大人！这些行尸速度缓慢，但却隐隐分成了好几个阵营，你看！那边！”
关鹭白用手指了指两大群行尸之间的缝隙，颜杲卿连忙定睛观瞧。
一瞧之下，心中顿时剧震！
的确如关鹭白所言，下面的行尸并不是团成一团聚在一起，而是以微不可查的裂纹，分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方阵。
其中最让人头疼的，便是堵在北城门口的五万行尸群。
“既如此，计将安出？”颜杲卿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之色。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将人送入虎口。
而既然关鹭白敢于在此时出声，便一定是有了相应的计划吧。
“我的想法......”关鹭白看了尉迟宥南一眼，用手指着下面的行尸群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他讲完，颜杲卿望着关鹭白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他方才也思考过关鹭白提出建议的各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眼下的这一种：
以身为饵！
面对着死亡的强烈威胁，依然能平静提出绝杀建议，关鹭白啊关鹭白，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良久，他才低声对着关鹭白道：
“鹭白，如今天下大乱，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的将才不可多得，必须好自珍重才能有所成就、更多的造福苍生啊！”
言下之意，竟是不同意关鹭白的计划，显然是动了相当强烈的怜才之意。
然而关鹭白却微微摇头，无奈苦笑道：
“大人，这个计策需要两边执行者高度默契，若是做不到，那不过是让人无谓送死罢了！”
尉迟宥南也答道：“的确！而今天下大乱，常山据孤城而守，最损耗不起的便是人力，不能再浪费了！”
颜杲卿望着二人，心中天人交战。
他半世为官，虽然身处大染缸之中，却从未失了自己的坚持和操守。
与他的近亲、平原太守颜真卿一般，颜杲卿也是朝廷中忠臣良将的典型代表。
也许他并不完美，也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是从国家的角度出发，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关鹭白和尉迟宥南他原本就有印象，都是可以为将的人才，可是却从未料到，这两人居然如此的优秀！
他深知乱世出英雄，如今的天下正是用人之际。
说到底，真正缺乏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两人这样真正精明强干，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
现下的情况十分危急，关鹭白所说的办法确实可行，但是......
但是，这兄弟俩将面对的风险却是完全不可控的。
就算他们真的能成功引开山下堵住城门的尸群，可是接下来呢？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又该如何回到城中呢？
为了保存那些后备队，却让真正的精英受到威胁，这样真的划算吗？
正在思索，关鹭白忽然低声叫道：
“大人！将在前线最重决断。你身为大将，又岂能犹豫不决，错失良机？”
颜杲卿顿时愕然，望着山下逐渐围拢的尸群，心知关鹭白所说的确实属实，看向关鹭白的眼神也更加复杂。
又过了片刻，颜杲卿终于下定了决心，几乎是咬着牙道：
“既如此，二位贤侄务必当心！我颜杲卿在此立誓，若这些木材和军兵能回到城中，必给你们母亲竖起长生排位，日日供奉！”
说着又补充道：“自此以后，你二人便是我亲侄，更是这一城军民的亲人！所以，你们必须回来！活着回来！”
关鹭白与尉迟宥南微微点头，却也不多说半个字。
对着颜杲卿一拱手，领了将令，自行下去点兵。
颜杲卿望着两人背影，良久没有说话，最终传出的只有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