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定了大方向,众人又议定了诸多细节,而后自然是各自去做准备。
为了生存,谁也不敢偷懒,准备工作自然紧锣密鼓。
若兰带着两人去准备干粮饮水,按照一人带足两日干粮、三日饮水准备。
吴先生引着两名熟悉地理的助学研究前往光华寺的撤离路线,众人商议等他们画好了路线,再一起推敲确定。
至于关鹭白却在院里兜兜转转,里里外外寻找着什么东西。
有的人看到了,但是慑于今日以来关鹭白的威势,却也不敢上前追问。
学馆内庭有两进,外进是厢房,内进则是伙房仓房。
关鹭白一年两度要来此处助理吴先生讲学,今年已是第三年。
加之日常处事活络,吴先生常有些交际运送的活计交给他,他也是常来范阳,对这学馆内部陈设自然是轻车熟路。
不几下找到仓房,门上却是落着重锁。
但关鹭白何许人也,自幼便随着母亲学习家传之术,尽是些机关轴承、飞爪钩链之类的物事,以及家传武学不一而足。
尽管日渐长大的关鹭白也曾怀疑,作为助学的母亲为何懂得木牛流马的技术。
但是每次询问,母亲都是一句“祖上传下来的”便搪塞了关鹭白。
若是他问的紧了,母亲则又是一句“你当知道之时自然便知道了”,便完全堵死了后路。
关鹭白只能为之气结。
然而无论如何,本事却是真实学到了手的。
仓房大门虽然挂着重锁,但关鹭白将锁捏在手上,看了片刻便有了破解之法。
右手在发髻里一摸,摸出一件小物事,轻轻捅戳几下,“咔哒”一声,锁便开了。
“吱呀!”关鹭白推开学馆仓房的大门,顿时嗅到一股轻微的霉味。
这学馆是个儒雅所在,人人以读经诵史为上,谁又稀得碰这里的杂物?
故而学馆虽有几个杂役,却是人人都沾染了一身阳春白雪的毛病。
久而久之,这仓房就显得“荒废”了。
但关鹭白并不在乎,按照基本分类入内找了半晌,背着半包东西愉快的准备出门,谁知一出门,便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笑吟吟的望着他,似乎并非偶遇,而是避过众人专在这里等候一般。
关鹭白不由就是一愣,随即恢复微笑,望着对面的人。
“鹭白助学,明日就是我等突围撤离之时,看你在仓房忙的紧,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助之事,但说无妨。”
说话的是满脸笑意的李炎,身后则跟着黑衣剑士。
这人依然一脸冷漠环抱着宝剑,整个人宛如石雕,仿佛对面前一切都毫无兴趣。
关鹭白对李炎并无恶感,甚至因为两人思虑谋划极为合拍,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此时见他于路上等候,似乎有话要说,自然也是笑脸相迎。
“原来是李兄!小弟正是做些准备,以备明日不时之需,想不到竟叨扰了兄台休息。惭愧惭愧!”
关鹭白语气客气,一如既往的随意笑着,全然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眼神却盯着李炎,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试探对方来意。
李炎微微一笑,却是走上前来,颇为亲昵的拍了拍关鹭白肩头,正色低声道:
“我与鹭白兄弟你相见恨晚,着实不必如此客气。前路凶险,出了此门,便是你我相携相助的格局,其他人又岂是靠得住的?你要做准备,为兄便帮你准备,客气话再勿多言,”
“况且!”李炎左右望了一眼,见周围确无他人,方才继续正色道:
“你今日与那王姓助学冲突不小,我看那人并非好相与的,况且多有人想攀附于他,明日我等冒险突围之时,万一......”
说话间,双眼深深的盯着关鹭白,却并未完全说开。
关鹭白完全没想到李炎尽然如此交浅言深,一句话就把问题挑的通透。
无奈之下只能摇头笑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噬人心。明白了,李兄随我来吧!”
李炎做了个“请”的手势,关鹭白也不客气,头前带路,李炎和剑卫紧随,三人一前两后进了吴先生的厢房。
随即紧闭大门,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商量了何事,除了屋内四人,却是完全无人知晓。
一夜无话,各人自做着各人的准备。
第二日一早众人纷纷醒转,来到院里后却是泾渭分明的分为两派。
一派是准备走的,自是以吴先生、关鹭白和李炎为首。
另一派却是要留的,以王子友和其他并不相熟的本地人为主。
留下的人数倍于吴、关等人,但气势上却是相当萎靡,不知何故大多不敢正面与吴先生等人对视。
似乎在为自己的懦弱愧疚,却又没有胆色去改变,便只能继续逃避一般。
更有些之前似乎与吴先生相识的,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是没人言语,只是低垂着头颅,看不清眼目表情。
王子友站在队中,神色复杂的望着准备离开的人群,目光几次划过若兰面庞,都是欲言又止。
昨夜他从昏迷中醒来,自是知道了被关鹭白一拳击晕的糗事,原是没胆量去报复的。
但是在周围些许对他家世背景有期盼的人曲意逢迎之下,似乎又找回了曾经的优越感,关起门来颇为颐指气使、气壮山河了一番。
其中最令他有底气的,自是一句“明日我舅父率兵来后......”如何云云。
然而一日一夜已经过了,偌大的范阳城哪有一丝一毫军兵过境、光复失地的迹象?
于是气势自然而然的就弱了,只是面上还不肯露怯,此时站在众人面前依然是一副领头的模样。
尤其是见到若兰满脸喜悦的跟着关鹭白忙前忙后,明知出门在外便是步步凶险,却依然一脸情怀舒畅的样子,心中怒极,拳头攥的嘎嘎直响。
但看了看关鹭白手中的腰刀,又看了眼李炎身后寸步不离抱着长剑的卫士,到口边的话儿终归没有出口。
只能带着怨毒的眼神狠狠盯了关鹭白一眼,又在被他人发觉之前快速收回,复又一脸平静如常。
等到众人收拾停当,看看的时间已接近正午,关鹭白借着梯子爬上屋顶,手搭凉棚,却见对面的尉迟宥南正在宝塔三层对自己挥手。
见关鹭白登上屋顶,尉迟宥南举了举手中角弓,随即弯弓搭箭,一箭对着学馆方向射来!
“嗖!”“嗒!”“磕朗朗朗!”
尺半的羽箭就扎在不远处的屋顶,关鹭白过去拔出,上面依然有块布条,书写着:“看我指示,见机行事”八个小字。
关鹭白心领神会,扬起手对着尉迟宥南挥了挥,那边自是举着角弓扬了扬,关鹭白随即翻身走到屋檐边,就着梯子下到内庭。
给同行的人看了布条,众人气势更加高涨,尉迟宥南的射术他们是清楚的,能在关键时刻得到这般强援,的确幸运至极。
王子友看着这边人群满脸喜悦准备行动,面无表情,心中却恼怒至极。
看了眼关鹭白,又扫了眼若兰,王子友嘴唇翕动几下,眼神里凶厉之色一闪而过,却终于换上一副笑脸,走上前来对吴先生拱手道:
“先生大智大勇,学生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恨学生没胆量与先生同闯前程,但想必先生此去必能马到成功。若先生能见到我舅父,还望代为传话,早日搭救于我,学生日后必有重谢!”
吴先生点头应了,继而正色道:
“子友助学,我等此去先行探路,你等在此安心等候。或三五日,或七八日,我必带着援军来搭救于你!万万珍重!”
说着,还重重拍了拍王子友的肩膀,眼神无比诚挚。
王子友神色复杂,却也努力挤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话别很短暂,行动之时终于到了。
按照既定的计划,李炎和剑卫在前开路,其余人居中,关鹭白和韩永康断后,计划是早已计议停当的。
要离开院子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清理了外院的行尸,走大门。
另一种是走到内进最内侧,走日常送米送菜、清理恭桶的小门。
昨日到今日,关鹭白和李炎已经查探清楚,目前尸群动向大致是由北向南,但具体分布却是时时变化,难有定论。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大门外直接通衢大道,虽然路途近些,却是行尸聚集,想要突破实为不易。
后门小路较窄,里面的行尸为数不多,故虽然略有些绕路,却是安全的多。
只是出了小门须得向东绕过一条甬道,再转向北,方能直奔光华寺。
经过商议,众人最终决定走小门,这一点却是早晨吃饭时王子友若无其事的问了若兰,若兰毫不避讳答了他的。
终于,立在地上的杆影已与杆身完全重合,正午时分到了!
关鹭白和李炎一个手势,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小门前,将耳朵贴在上面倾听。
半晌后,二人比划了个手势,大概猜出了门外行尸的数量,确实不多,大概三五之数。
两人又做个手势,韩永康抖着手轻轻解开门锁。
其余人无论走的不走的,都拿着手中长短家伙,严阵以待的对着门口方向,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咔哒!”门闩终于完全拉开,韩永康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小门!
关鹭白、李炎和剑卫相继冲出,王子友等人在里面听着。
外面一阵刀剑破空之声,紧接着几声模糊不清的行尸哀嚎,院墙后的小道便彻底恢复了平静。
吴先生、若兰等人听到外面招呼,不由自主呼了口气,定了定神,却是无比坚决的鱼贯走出院门。
只是在最后出门之时,吴先生突然回头瞥了王子友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中正平和,但王子友分明觉得那笑容冰冷的宛如三九寒天,令他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笑?
王子友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猜不透,顿时将他心中的怒火完全点燃!
将死之人就该有将死之人的觉悟!
“关门!”等吴先生最后一个出门,一队人按照既定计划向东前进之后,王子友立即低喝出声。
下面马上有存心奉承他的角色跑去关了后门,复又重重落上了重锁。
预判着离去众人的行进速度,差不多快到达巷道口、即将转入大街的危急时候,王子友的面容忽然变得极其狰狞。
他喘着粗气,面上满是狂怒与欢喜交织的扭曲,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你们辱我!欺我!打我!夺我之爱!我!我只要你们的命!动手!”
最后这一声几乎是咆哮出声!周围众人都被这一声吼叫吓得一愣。
不少人腿一软,却是没人真敢听王子友的命令,便即动手。
“动手啊!我叫你们动手!”王子友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一个人的衣领,用力扯着嘶吼道:
“按我说的做!等我舅父来了,你们都有活路!否则大兵到达之时,就是你们这些不义之人的亡命之日!动手!快动手!”
这一番威胁果然奏效,院里站着的众人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纷纷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了早就预备好的瓦片,拿在右手上!
“动手!我叫你们动手!”王子友声嘶力竭的大喊。
其余众人被逼无奈,大多几乎是紧闭着眼睛,猛地将瓦片朝着外出队伍前出的方向用力掷出!
十几块瓦片飞跃墙头,“乒铃乓啷”摔碎在后巷东头的街口上!
“吼!!!”响声不绝于耳,顿时街上一片尸吼声此起彼伏!周围的大量尸群纷纷受到吸引,向着响声所在位置聚集而来!
按照这个态势,突围的队伍必定陷入绝境而无法自拔!
王子友听到连片尸吼,竟然毫不畏惧的仰天大笑!
“我王子友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我就要你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