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有禁军教头林冲,天生反骨,于林宅通夏为殿帅府军士所睹,后持器灭口,一路行凶太尉府。
事发,太尉府派军捉拿,不见贼踪,只押其家眷去开封府衙定罪。路途,林贼再次现身行凶,三十几名禁军死于非命。
国之大贼,百年当属林贼。凡提供林贼踪迹者,赏一万贯。凡活捉林贼者,赏三万贯,并视情纳籍为官、吏。
重和二年九月初九,开封府令...
这追捕令一出,整个大宋皆震。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居然会反宋通夏,当为天下人所唾骂。
行道山路的林冲,自不知他已被扣上通夏的罪名。
即使知晓,他也只会玩味一笑。
朝廷腐政,乃天下不公之事。整个大宋被逼辞位、造反者,何止他与王进二人?
君不见自太宗之后,大大小小造反者,均年皆有。苛政奸政之下,又岂会有公道可言?
“贤婿!前方便是太行南道了。早些年老汉随大军出兵西夏,借得正是此道。”
张教头遥望前方群山,眼中似有追忆,似有遗憾,似有落寞,似有不甘。
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若不为落叶归根,便为子女安然。他膝下无子,只林娘子一女,如今也只得随林冲去了。
“汉家之脊出太行,天堑黄河一目望。如今宋失半脊,犹刀架脖颈,他日某若得势,必夺燕云。”
林冲一甩猩红槊头,翻身下得马来。
仅仅两日光景,一行人便遭遇大大小小十几战。
若非鲁智深、三骑杀敌勇猛,岳父张教头医术高明,几人只怕未被追兵擒杀,亦会因伤而丢掉半命。
也亏得行这条废弃山道,否则若沿孟州一路北上沧州再转北境,他们所面临的便不是大股小股追兵了,而是各州、府道的千军围剿。
至于水道,更不可取。自宋丢失燕云以来,水道便为朝廷所封控,若行水道须有朝廷批文。他又岂会自投罗网。
前方山道,年久未修,崎岖不平,马车难行,他只得丢弃马车与林娘子共骑一乘。
“哈哈!教头与嫂嫂这般阵容,倒让洒家甚是羡慕。可惜洒家如今做了和尚,不然也学教头娶一婆娘共骑了。”
鲁智深这厮咧嘴夹马在前,活脱脱一心猿意马的花和尚。
林冲打趣道,“师兄若娶婆娘,普天僧众当共颂欢喜经!”
鲁智深老脸一红,“洒家就爱听那什么欢喜经!”
...
行至峡谷深处,众人突听前方传来一阵虎吼,跨下马匹登时受惊。
待定睛一看,只见两头斑斓猛虎正与一只罴,在前方七八丈峡道前撕咬。
两虎体型健硕,大较牛犊猛半圈,小与牛犊猛无二,一前一后扑食罴,异常凶猛。
罴长丈六,高约一丈,肥硕如山。虽血染半身,却依旧悍然。
“官人!妾身好怕!”
林娘子瑟瑟发抖躺于林冲怀中,面色已然煞白。
不单是她,便是林冲几人突见这等场景,也是大为心惊。
近年来,虽说宋境虎患频发,也常有官府组织大批人马绞杀。可那些虎与前方两猛虎相比,简直就是孩童与成人之别。
加之还有一头小山般的凶罴,若三兽放弃撕咬,全部向几人扑来,又当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罴猛一声咆哮,一爪拍退其中一虎后,朝林冲这边奔来。
两虎吃空,连连怒吼,一前一后,直追罴来。
“不好!教头速退!”
先林冲半丈的鲁智深,当即持杖跳马,迎凶而上。
退?
在这狭道岂有退路可言?
“三骑、岳父护好夫人!某去杀了这些畜生!”
林冲也跳得马来,悍然迎上。
眼瞅鲁智深禅杖便与罴相撞,岂知这时,那罴居然猛一掉头,转而朝奔跑最前的那头猛虎狠狠撞去。
这突如一撞,虎顿失前蹄,躯失平衡,乘风坠涧,两虎登时仅剩一虎。
“吼...”
一虎坠涧,另一虎悲愤决然,疯魔扑咬上罴。
罴亦嘶吼与仅剩一虎,撕咬一团。
“嘶...这是怎个鸟...”
一杖扑空的鲁智深登时傻了眼。
“好一个回马枪!”
林冲也是被罴这手给惊住了。
畜生何来这等灵智?
不过震惊归震惊,他身后可是有着夫人与老丈人,当下他便与鲁智深并肩而立。
且让这两兽相伤,他再出手也不迟。
不消片刻,浑身浴血的罴,瞅准虎颈下方一撮白毛,狠狠咬了下去。
但听一声凄厉虎吼荡涧,猛虎已然倒地抽搐,几下便咽了气。
“师兄且为某压阵,某去宰了这畜生。”
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眼见这罴如此灵智生猛,林冲绝不能给其危害家眷的机会。
手中丈八大槊一出,便直戳罴背。
只听得一声罴啸山林,罴扭身探爪把住了槊头。
“给某起!”
林冲双臂大筋绷如虬龙,欲将罴挑起,可惜对方气力远比他生猛,面红颈赤下,一时竟拿对方不得。
“教头!洒家来助你!”
鲁智深眼瞅此景,飞杖便来。
“师兄后退!某要亲手杀死这畜生。”
林冲似感面上无光,当下便顺槊杆而上,狠狠一脚踹在罴身。
“哐当...”
对方巨力一卸,林冲连人带槊一起暴跌在地。
“教头!让洒家来!”
鲁智深暗暗憋住嘴角笑意,挡在林冲前。
“不用!看某不打烂这畜生狗头!”
林冲一个鲤鱼打挺稳住身形,跃过鲁智深,与罴徒手搏在一起。
此时槊杆已沾大半罴血,入手实在难控,加之罴受创严重,凶威已去大半,索性他便起了肉搏之心。
“官人!你...你岂可如此荒唐!”
后方林娘子登时被吓花容失色。
“唉...”一旁张教头也是暗暗摇头不已。
他这女婿怎跟一只罴耗上了。与鲁智深联手杀了对方便是,何故再拼这等蛮力。
“哈哈!嫂嫂!这可怪不得洒家。是教头不让洒家出手的。”
鲁智深再憋不住笑意,咧嘴大笑起来。
身为一个好武之人,他自是懂得林冲。林冲这一搏,日后心境定会再升一重。
顶级武人磨炼的,便是这等无所畏惧的心境。
仗着自身身体灵活,林冲与罴搏杀四五十回合,才堪堪瞅准机会,翻身骑在罴背,揪起罴耳,狂抡起拳来。
“哈哈哈!教头凶猛!让洒家好生钦佩!”
鲁智深使劲搓了搓手,看着也是一阵心痒难耐。
不多时,这罴便有气进没气出的趴倒在地。
也罢!让某彻底给你个痛快!
正当林冲重持丈八大槊,欲上前结果罴时,罴的眼睛却如孩童般咕咕冒泪,露出祈求之色。
林冲登时心头一震,高举过顶的金钉枣阳槊,迟迟不得落下。
足足沉默半晌,他才叹道,“罢了!罢了!某今日便放你一马。”
“呜呜...”
这罴似是听得人话,居然使出仅存气力,凑到林冲近前,舔起林冲靴子来。
“教头!它似乎通晓人性!”
一旁鲁智深也有些心生不忍。
平心而论,这罴自始至终都没主动伤他们中任何一人。他们是否太过凶狠了。
林冲点了点头,转身对后方张教头高呼道,“岳父!给它止止血吧!”
“什么?你让老汉帮它止血?贤婿!你莫不是疯了?”
后方张教头,被林冲这话整懵了。
听说过给人止血的,却从没听过给畜生止血的。他这女婿貌似打迷糊了。
“官人!你...你意欲何为?”
林娘子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林娘子几人距离林冲二人尚有一段距离,自不会看到方才罴人性一幕。
林冲蹲下身摸了摸罴脑袋,“呵呵!这厮通人性,岳父尽管止血便是。它不会乱伤人的。”
张教头翻身下马,半信半疑上得前来。见得罴一个劲舔林冲靴子,眼中似有讨好之意,也是有些发懵。
“嘿!这厮貌似成了精。”
足足花费了小半时辰,张教头才堪堪起身伸一懒腰。
他医人本事不凡,医兽更是不在话下。
以罴皮糙肉厚的体格,这一身伤想来再过个三五日,便能尽数愈合。
待三骑将虎肉全部分割成块后,几人便翻身上马,沿峡谷一路西行。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罴居然拖一身伤,在几人身后默默跟行。
马快,它快,马慢,它慢。分它几块虎肉,它不食,赶它走,它又不走,倒是令众人大感意外。
待得几人出谷,这罴却依旧没有要回的意思。
林娘子捏了捏林冲的手,“官人!它不会想一直跟着我们吧?”
林冲回头看了看可怜巴巴的罴,“随它跟着便是!”
“可是...妾身怕它...”
鲁智深大笑道,“教头可比这厮凶猛多了。嫂嫂这般说来,莫不是也怕得教头?”
“叔叔就会打趣人。”林娘子登时羞红了脸。
张教头不由摇摇头,“贤婿啊!你看这厮这般块头,若它饿了,你又当如何?”
林冲嘴角一咧,“这厮脚力堪比宝马良驹,又能看家护院,给它些吃食,某不吃亏!”
“哈哈!教头日后若骑它入城,只怕那田虎立被吓死半条命!哈哈哈!”
...
七人六马一罴,走走停停三日,终见得威胜东门户,抱犊山。
连绵高峰入云间,陡壁直上九重天。一夫当关万骑寂,君若来征几时还?
“怪不得那田虎能阻挡朝廷数次征缴,便是一无能之辈坐拥这里,但凡不自寻死路,绝能靠此天堑守它个一年半载。”
林冲环顾周山,眼中神采奕奕。
前世他大大小小身经近百战,自有一套御敌攻城之法。今生能有幸再得一世,必不会白白蹉跎一生。
鲁智深蹙眉道,“教头当如何夺眼下山寨?”
林冲早有定计,“田虎者,腌臜不堪也!某便不信,所有人都甘愿臣服于他?”
“贤婿的意思是策反?”
一旁张教头忽如一愣,看向林冲眼神皆是惊诧之色。他似乎越来越难看透林冲这女婿了。
林冲嘴角不由一扬,“不错!那田虎手下将近两千人马,即使立于原地任我等杀,只怕也能将我等活活累死。以敌之矛攻敌之盾,方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