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
小徒弟眼尖,早瞧见李进忠藏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于是又一次施展牛皮糖的黏人功夫,准备趁其不备,夺了那包点心。
可李进忠是何人,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的肃宁混混,对付一个球一样的人还不容易?
小徒弟几番腾挪跳跃都无法抢到点心,于是有些恼了:“李施主!您别戏耍小僧,好吗!”
李进忠咧开大嘴一笑,还是故意漏出破绽,让他成功抢到点心。
这下小徒弟又开心了,捧着点心呲着缺牙巴就笑了,一脸的满足。
李进忠瞧着他,一脸的嫌弃,这秋月秃驴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二愣子小秃驴?
“你家师傅有来信说云游到哪了?”
小徒弟吃着点心,笑眯眯道:“前几天收到信,信上说这会儿已云游至四川道,不过好像那边在闹什么叛乱,挺不安稳的,但师傅信里只提了一下,并没细说。”
李进忠想了想:“播州吗?你师傅怎么到那去了?”
“不是播州,好像是……什么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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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六年,岁末,
每到年底事情就多,况且今年还是多事之年,尤为事多。
播州杨应龙构乱,早在万历十八年,就有抚按先后上疏弹劾,并请求会勘。可之后数年中,五司七姓不断从中阻挠,川贵两省官员又处置失当,朝廷与杨应龙之间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而朝廷也在剿抚之间,游移不定。
直至第一次援朝御倭,因无暇顾及杨应龙,当时川贵总督刑玠主抚,经一番波折,朝廷亦对杨应龙从宽惩治,播事方得以解决。
但仅过数月,因七姓奏民的阻挠,又新生波澜。自此,杨应龙掠五司,戮七姓,进而犯江津、南川、合江、綦江等地,与中央朝廷的矛盾激化,播州的局势急转直下。
虽也有大臣深知其原委——‘五司首起衅端,挑怨速祸,且具奏改流,致激应龙之怒,殃及坟墓,流祸邻封,致有今日之事……则诸司者,罪之魁也。’
但战事已起,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有巡按上疏直陈杨应龙杀虏实据,讲明处置之法,大略不过剿、防、抚三策,但最为吃紧的却是兵饷。疏言川省早就竭膏尽髓,已无再多所出能养兵,所以建议抽民兵、弓兵的工食银作为防播之饷,则饷不加而兵可敷。
早在上月,杨应龙就劫掠了贵州三处地方,后又侵入湖广四十八屯,堵住各处驿站。四川巡抚上疏,求在合江、綦江各添一名游击,控制两地关隘。
兵部会议,合行抚按择将领统兵,驻扎五司要害,毋令祸及黔省。合江征集了一千二百人控制关口,綦江亦征二千人把守安稳。
朱翊钧题复——‘杨应龙前蒙朝廷宽处,如何还敢负恩肆劫?令抚按官悉心处置,责令擒献恶目正法。’
年底,直隶巡按上奏——顷因倭患,孔棘(急迫)集议天津为京师门户,登莱咽喉外通旅顺,内达淮阳,制御要害,此其吃紧,宜增设抚臣一员专职防海。
臣近来出巡至彼,稽之人情揆之事体,恐起新旧互诿之嫌,不便责成。宜以海防巡抚改衔保定,而仍驻天津,以山东巡抚加敕防海,而移驻登莱。
无事则昼夜分洋,各保信地,有事则首尾击应,务收全功。上可易于责成,下不乱于指视,候倭平,各回驻地,方亦便计。
此疏先下兵部会议,后再下吏部会推。
紧接着,刑玠的飞骑捷报已至兵部,奏曰——’自狡倭悖逆,残我属藩,营釜山之兔窟,肆三路之鸱,张致勤宵旰,东顾隐忧,两次兴师,七年劳费,兹仰仗皇上圣武英断,一意期天心助顺,将吏协谋,值穷寇之思归,乘胜兵而攻,逼致令贼势窘迫。扫穴而逃,祸本既拔于穴中,游魂复歼之海上。至是而皇上字小之义,有终属国效顺之心……’
这倒是一条好消息,朱翊钧接报亦是心喜。
跟着再接刑玠奏报——‘近日倭兵二万余,舟以六七百计,纠泗川、巨济、闲山各倭将,悉力西援行长,总兵陈璘即身先将士,鼓众大战,铳死大倭将石曼子,又生擒一部将,其焚溺死者无算,虽水中不能割级,而犹斩获三百余颗,功收全胜,妖氛已平。’
朱翊钧很快批复——‘釜山悉收倭寇荡尽,朕念将士劳苦,宜加恩叙,该督抚等官便将功次确议勘明,驰奏以慰军心。蔚山功罪紧勘,来尔部便遣人星驰传示朕意……’
丁卯日,贵州巡按上疏——‘言杨应龙蓄谋日久,招九股生苗,复诱五司夷目,自相鱼肉,夷性好劫,又得逆酋为主,云合响应。
黔中饷微兵寡,所恃四川协同防御,使之有畏忌。今年秋冬以来,羽书狎至川中,当事之臣竟不闻发偏师禁遏,亦不闻遣一官以晓谕之,虽经该省新旧巡按参题,俱置之不理。以至此酋无虑于西,而益并力于东,围攻我城邑,虔刘(劫掠、杀戮)我人民,非独民生之荼毒堪怜,而国体之陵夷(衰颓)以甚。臣在镇远月余,儆报一日四五至,未尝不怒发上指,恨此逆酋并恨夫纵逆酋者,窃谓四川巡抚谭希思可罢也……’
要事、急事都累在年底呈奏,简直应接不暇。眼下播州用兵在即,虽有朝鲜报捷,朱翊钧亦觉烦扰,一烦朝鲜才平,播州又起;二烦粮饷无处筹划。
乙亥日,大学士沈一贯以阁务繁重,乏人协理,请增人选。之前还是三人,张位去后,赵志皋又老病不堪操劳,目前阁中也只他一人,堪称独相。
朱翊钧朱批——‘自古国家政务君主于上,臣任之于下,都俞吁咈(形容君臣议事融洽)唐虞(唐尧、虞舜)赞襄之盛治,乃我祖宗设立内阁枢机政务最为详悉,朕岂不知,但念阁务烦重,倚重尤切人之贤否,实难周知。乃欲斟酌发行,岂有不补之理?便着吏部通将前推再推堪任数员开具来用,卿宜尽心佐理,不必疑畏,以负眷怀。’
沈一贯深知朱翊钧有一种心思‘素虑大臣植党,希望任用林居及久废者’。他想到了萧大亨常提起的一人:于慎行。
于慎行任礼部尚书时,因国本连疏极谏,朱翊钧怒极,后来又因山东乡试泄题而引咎辞职。他二十余岁即为帝师,可见天资极高,为人又襟怀坦荡,但要荐此人恐为朱翊钧不允。
林居者,其实还有王锡爵、沈鲤、朱赓、李廷机等,所以阁臣人选还需再斟酌。
庚辰日,赵志皋奏辩给事中姚文蔚,说东事始终圣明独断,孤臣累遭疑谤,乞赐昭察放归。朱翊钧回之,并安慰道——‘卿有疾,宜专精善养,何为复因人言,构思极辩于科臣前?朕因关系军国大事,故令会议,倚毗已久,岂有疑于卿阁臣一节?着该部不必会议,卿宜安心调摄,早愈入阁辅理。所辞不允。’
赵志皋得朱翊钧回复,不禁感慨万千:“皇上之于阁臣,是得君,而阁臣之于皇上,是行道。得君行道,行什么道?皇上自然行帝王之道。我乃文人臣子,又行什么道?自然行臣子之道。岂能因在皇上身边就替君行道,而忘了做臣的本分是行臣道?”
几十年的仕宦生涯让赵志皋领悟了一个道理,即使像他这些年有些政绩,亦不免饱受攻讦而无法功德圆满,甚至差点因东事而身败名裂。都认为他赵志皋本应站臣道一边,却选择了君道,皇上认定他该站君道一边,却以为他站了臣道。他从来都有做臣子的觉悟,倒头来却两头不是人。
岂非阁臣不可行道?非也,阁臣要行的道,只有骑墙道。
万历二十六,最后两天,
兵部再次覆奏刑玠之报,朱翊钧览奏朱批——‘朝鲜南海余倭悉皆荡绝,东征始收完局,此乃皇天助顺,俾朕得行诛报之义,兴继之仁,连年东顾之怀,朕方慰释。刑玠先赏银一百两,大红苎丝蟒衣一袭;万世德赏银八十两,大红苎丝飞鱼一袭;文武将士功次着上紧叙来,念其远征久劳,许其从宽拟叙,咸使沾被庆典。’
岁暮,朱翊钧遣陈良弼代行大袷礼于太庙。
因为年年都代,所以陈良弼早早准备妥当。明日就是正旦,还要遣候爷张炳等人,及伯爷方烨等人,分祭九陵。
三十夜里,朱翊钧携皇后及一众妃嫔,皇子、皇女,到慈宁宫与太后共度良宵佳节。却唯独少了景阳宫的王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