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6666

第2章 将相归来

  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

  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

  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

  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耿耿贯当中。

  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

  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李贺《高轩过》

  先是国主以银五万两遗宰相赵普,普告于帝,帝曰:“此不可不受,但以书答谢,少赂其使者可也。”普叩头辞让,帝曰:“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当使之勿测。”乃从善入觐,常赐外,密赉白金如遗普之数。江南君臣闻之,皆震骇,服帝伟度。

  它日,帝因出,忽幸普第。时吴越王俶方遗使遗普书及海物十瓶列庑下,会车驾卒至,普亟出迎,弗及屏也。帝顾问何物,普以实对,帝曰:“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满贮瓜子金也。普惶恐,顿首谢曰:“臣实未尝发书,若如此,当奏闻而却之。”帝笑曰:“但受之无害,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

  ----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

  一路穿堂过殿,赵普抬眼瞄去,皇城内外挂满招魂白幡,片片大雪覆盖住明黄色的琉璃瓦,显得凄凉惨白,殿廊下皆是身服缟素的甲士,抽剑露刃,如临大敌,往来巡查,不曾停歇片刻。

  皇宫大内,他不知来过多少次,饶是闭着眼也知道崇元殿该如何走,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此时虽是隆冬,却感到背后犹如火烧,大汗难消。

  不多时,行至崇元殿外,王继恩欠身道:“相公请吧,咱家只能送到这了。”

  赵普擦去额头鼻尖的微汗,抬眼一看,“崇元殿”三字映在雪地上越发耀眼,闪的他几乎无法直视。

  巍峨殿门紧闭,阶下两旁分列三百名甲士,肩头眼口挂满冰雪,丝毫不为所动,站的斧斩刀截一般,如同两片松林静悄悄地矗立在瑟瑟寒风中,肃杀之色溢满四周。

  众甲士们威风赫赫,杀气腾腾,赵普反倒暗舒一口长气,心思渐渐安定下来,举步上阶时,身后有人喊道:“来的可是赵老相公?”

  赵普回首,有一身着甲胄,腰佩宝剑的翩翩少年,快步出现在自己跟前。

  赵光义育有三嫡子,以年齿论,依次是德崇、德明、德昌。此人正是今上长子赵德崇,器宇如虹。

  赵普心下暗赞一声:“好俊才”。上前躬了一礼,道了句:“老臣赵普见过大千岁。”

  赵德崇伸手拦住,向他还了一礼:“父皇等候相公多时了,相公快进去吧。”

  赵普连忙称是,回身对着数十步的高阶摇头吐纳了一番,而后迈着沉重步伐缓缓爬了上去,伸手轻轻推开殿门,霎时外面狂风暴雪急涌进去,赵普猝不及防,一时踉跄,被夹裹着快步直冲殿内。

  待他站稳脚步,人已来到大殿中央,殿中寒风阵阵,空无一人,向上遥望,御案上堆满奏章,御座上有一人身着白袍,正伏笔疾书,正是当朝天子赵光义。

  赵光义向下看了一眼,说了句:“赵普,你回来了。”搁下笔来。

  赵普下跪拜舞,三呼万岁。

  赵光义依旧面色如水,不阴不阳道:“起来吧,大冬天怪冷的,别把你赵相公冻坏了,又去外面到处埋怨朕。”

  赵普连称不敢,道:“听得圣上有诏,火速前来,不知陛下召臣何事?”

  赵光义离了御座,死死盯着赵普:“没事就不能召见你吗?你是国家元老,离京许久,又年老多病,朕担心你有什么不测,甚是挂念。”

  赵普讪讪道:“臣无甚功德,忝居高位,今日又受陛下天眷,万死不足以报陛下厚恩。”

  赵光义缓缓走下殿来,道:“不必了,你的官秩都是先帝给的,与朕无关。朕奉天承运,继天立极,多得群臣之力,朝堂上谋臣如云,勇将如雨。老相公为先帝劳苦多年,朕岂敢再有烦扰。”

  此话怨气颇重,皆因在太祖朝两人为了争权,颇有芥蒂,势同水火,赵普曾劝赵匡胤罢免赵光义官职,赵匡胤念及手足之情一直不肯,让赵光义一天天坐大,后来赵普被赵光义严参,为避免两人矛盾继续加深,赵匡胤只得将赵普调离东京,出镇外藩,如今君臣之分已定,赵普如何敢再多言,只有唯唯而已。

  赵光义心下甚是满足,又道:“眼下先帝大行,修建皇陵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朕本欲亲赴洛阳,亲办此事。但群臣纷纷谏阻,朕亦以为眼下正是安危之际,更始之时,不宜远离帝都,令奸邪之臣有所为。赵普,朕问你,先帝待你如何?”

  赵普抬起头来,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赵光义,天表非凡,不怒自威。赶忙又低下头去,回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微臣此生难报。”

  赵光义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御座上:“很好,那朕想授你山陵使一职,赶赴西京,督造皇陵,让你送先帝最后一程,想必你不会推辞吧。”说完瞥了他一眼。

  赵普默然许久,赵光义也不管他,坐下来继续处理政务,半晌才抬头问道:“怎么,你不肯去么?”

  赵普忙道:“天子有命,微臣岂敢推辞。但微臣以为眼下先帝山陵虽重,社稷安危更乃重中之重。陛下新登大宝,人心不稳,正是用人之际。臣受先帝厚恩,先帝诸多秘事均与臣相商,外人多不知晓。臣虽年迈,仍愿为皇上备位中书,以查奸变,微臣一片赤心,天地可鉴,望皇上明察。”

  阶级两旁的铜鹤嘴里吐出阵阵轻盈檀香,香烟缠绕在两人之间,久久不能散去。

  赵光义透过层层迷雾看着赵普,愈发觉得模糊难辨,这么多年自己始终看不透这老小儿心思。

  思量片刻,不显喜怒道:“好,你不愿去,朕也不逼你。不过你已经回来了,也不必再归镇河阳了。就呆在开封,虽是听朕宣召,天色已晚,你退下吧。”把批答好的奏章交给身旁内侍,下发中书省,不再理会跪在地上拜送的赵普,径直出了大殿,殿外甲士随他缓缓而启,踏雪之声整齐划一,清脆响亮,许久方才消去不闻。

  赵普扶着殿柱慢慢爬起来,空对着满殿的风雪绕梁起舞,肆意翻飞,走出大殿,站立在殿阶上,望着银装素裹的皇宫,瓦上阶下一片苍茫。身冷心凉,不由的打了个寒颤,理了理自己的满头白发,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冷暖自知。

  赵光义在赵德崇护卫下回到皇后寝宫仁明殿,皇后李氏身着素服率众宫女及七岁幼子赵德昌迎拜,行了礼后,李后为他父子卸下斗篷披风,捧个手炉放在赵德崇手里,又向赵光义奉上热茶,问了句:“官家,外面的事都办妥了吗?”

  赵光义摇摇头,抱起赵德明放在膝上,苦笑着:“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些不是妇道人家应当担心的,你就别管了。我这些天操劳政事,没来看看你和昌儿,没有怪朕吧?你新主中宫,可都还习惯吗?”

  李后站立在他身旁,答道:“官家已为天子,自当以国事为重,勿以妻子为念。这里有昌儿在我身边,陪我解闷,倒也还好。明儿也时常来看看我……”

  语未毕转过头望向赵德崇,心疼道:“只有崇儿这些天随你奔前跑后的,我都没见上他几面,崇儿,你可要注意点身子,不要太劳累了。”

  赵德崇笑道:“母后,孩儿没事,您不必为我担心。”

  李后稍微宽怀,道:“那就好,我跟你父皇搬到宫中,王府里就留下你一个人,你自己……”

  赵光义一听她又开始啰嗦起来便不大自在,不耐烦道:“德崇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不趁着现在多加磨练,将来怎么担负大事?慈母多败儿么!你在宫中照顾好昌儿就好了,其他的朕心中自有主张。”

  李后闻言垂下眉去,不再言语。

  这时恰有黄门官来奏:“陛下,曹太尉派来信使有书呈上。“”

  赵光义赶紧再呷了口热茶,将德昌抱还给李后,系回披风,急道:“朕还有事先走了。”

  李后忙问道:“不在这里用膳么?”

  “不了,国事要紧!”

  李后牵着小儿就要跪下恭送,赵光义扶助她:“现在天寒地冻的,不要动不动往地上跪去。”

  李后轻声道:“你现在贵为天子,我哪敢……”

  赵光义知道刚才自己言语口气过重了,安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咱们布衣时就结为夫妻,向来相敬如宾,以后若无外人在时,就免了这些虚礼。时辰不早了,你素来精神不佳,用了晚膳就带昌儿早点休息。”

  李后伸手将桌上一罐香茶递给赵德崇,交代道:“夜间理事容易困乏,叫崇儿帮你泡盏茶……”

  父子两转身快步离去,李后带着幼子,望着他们背影,倚门目送良久。

  宋太祖驾崩前不久,刚拜枢密副使、检校太尉、忠武军节度使曹彬为主帅,统领五路大军共十余万兵马征讨北汉,一路势如破竹,沿途州县都轻松打下,

  五路大军会师晋阳,四面强攻三月有余,城内粮草耗尽,城防残缺不堪,只有建雄军节度使杨业统辖的三千长枪军还保持作战能力,看情形不日便能攻破。

  这日曹彬升帐点将,准备对晋阳发动总攻令时,开封使者的车驾,不顾军营戒令,急驰入营,宣布太祖驾崩,晋王即位。

  军帐中诸将大恐,暗暗握拳,使者又宣圣谕:重赐诸军衣物钱帛,加封北征主帅曹彬枢密使,领使相衔。麾下将校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党进、宣徽北院使潘美、都虞候杨光义、西山巡检郭进等皆各有重赏,另有密诏独与曹彬,让他弃北汉于不顾,火速领军返回汴京以备契丹乘机南侵。

  大军主帅曹彬,表字国华,真定灵寿人,幼有大志,及其长大,身材伟岸,面貌端严。历仕汉,周,宋三朝,皆有美名,在宋太祖平蜀时立有大功,后来太祖让他挂帅征讨南唐,果然马到成功,且未妄杀一人,世人谓之仁帅。

  曹彬虽是武将,颇喜诗书,信奉中庸之道,无论是为官还是统军,以勤勉谨慎为座右铭,平日行事低调谦恭,太祖称他有儒将之风。

  现在惊闻天变,心骇之余,对于赵光义的旨意,他自然也不敢违背,立命全军举哀,率军归国,解了晋阳之围,让北汉又苟延残喘下去。

  五路大军马不停蹄,星夜南撤,现在正走到在黄河边上的封丘县东南渡口,与东京隔河相望,眼见落日西沉,曹彬传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明日一早整军渡河。

  不多时,炊烟袅绕,“曹”“潘”“郭”“崔”“杨”“李”“党”各军将旗在营帐上空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时正黄昏之时,夕阳消雪,曹彬独居帐中,倍感体寒,没胃口用餐,带二子曹璨、曹玮巡视军营。

  来到营门口,一棵大槐树下围着许多将佐校尉,潘美、崔翰、郭进等都举着饭碗却不下筷,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有眼尖的低声叫了句:“太尉来了!”个个不再言语,原地捧碗站着,眼光尽往捧日军都指挥使李继隆身上瞄去。

  曹彬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低头转身便要离开,李继隆突然上前伸手拦住他,拱手道:“大人,卑职们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彬只管走路,轻轻推开李继隆,头也不回道:“你心中尚不明了,就不必说与我听了。”诸将却都纷纷围上来,堵住他的去路,把他俩围在中间。

  曹彬一见阵势不对,勃然大怒,作色喝道:“怎么,想以下犯上么,都给本帅让开!”这句话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诸将反将把他围得个结结实实,水泄不通。

  曹玮忙拨开人群进去劝道:“列位叔伯,有话好说,莫伤了同袍和气。”

  李继隆拜到在地,道:“继隆乃是大人一手提拔,岂敢冒犯大人,我们只是心中有事,不吐不快,想向大帅请教:先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在场诸人直直盯着曹彬,且看他如何作答,曹彬转过半边脸去,昂然道:“京师来报,先帝是饮酒过度,不幸猝死的。”

  李继隆闻言,窜起来叫道:“我等离京时,陛下尚筋强骨健,笑语健谈,一句饮酒猝死,教人如何敢信?”

  曹彬被他惹恼,也怒道:“那你以为怎样?”

  李继隆丝毫不惧,针锋相对:“我听到些传闻,说先帝是被奸人所害……”他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周围纷纷发出唏嘘惊讶之声。

  曹彬喝道:“你听何人所说?”

  李继隆道:“途中遇到的百姓都说先帝死于非命,弟兄们也以为事有蹊跷,特地让我向太尉说明。先帝待我等恩深,如今我等岂能无动于衷?属下们已商量妥当,愿推大帅为主,明日南渡,拥兵入朝,向朝廷讨个明白。”

  事情已经挑明,诸将纷纷大吼:“对,我等皆是此意,愿推大帅为主,向朝廷讨个明白!”

  四面闻讯赶来的军士越来越多,曹彬暗暗稳住口气,对众人说道:“乡间流言,岂能轻信,倘有人说我曹彬是契丹细作,你们也信吗?人命均由天定,谁能未卜先知?列位将军均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如今他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传出去诸位一世英名岂不让人笑话?诸位执政宰辅就在京师,尚无疑义,我等远在千里,能胡乱猜测吗?”

  诸将暗自思量,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

  曹彬又道:“我已得谍报,北汉及契丹派遣众多细作持重金南下,广散流言,就是想趁国家国家更替之际令我等自启争端。兄弟们可千万不要被蛊惑,做出不忠不孝的蠢事来!”

  适才激愤的诸将,这时清醒过来,低声议论:“说先帝被害又无真凭实据,大帅说得在理,是我等糊涂了!”

  曹彬又转身对李继隆道:“霸图,你一片赤胆,曹某敬佩。但你胞姐如今已是大宋国母,你身为当朝国舅,身份尊崇,言行举止,更需谨慎。莫受奸人利用,害国害己。”

  原来这李继隆乃是前朝大将李处耘幼子,当今皇后之胞弟,自小嫉恶如仇,好打不平,天生一副忠肝义胆,因路上与诸将听了些风言风语,故诸将推他为首,去与曹彬商议此事。

  适才听得曹彬一番解释,众人均已释怀,李继隆复跪拜道:“末将一时愚昧,望大人责罚。”

  曹彬扶起他来,正色道:“适才尔等所言,若传回东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诸位兄弟跟随我多年同生共死,曹彬断不会出卖各位兄弟,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还有人再提起此事,休怪我曹彬冷面无情。”

  曹彬平日面和心善,爱兵如子,颇得美誉,但谁要是犯了他的将令,必定当杀便杀,当斩就斩,皇帝圣旨也救不了你。这番警告让在场将士无不悚立,纷纷丢下碗筷,跪倒在地,拜服道:“唯太尉令!”

  曹彬点点头,换上温和语气,道:“起来用餐吧,饭菜都快凉了。”

  轻轻化解一场潜在的兵变,百战成名的曹彬脸上更显忧容,带着二子快步出了营门,来到黄河滩乱石边,解下佩剑,插在沙地上,示意兄弟俩都坐下。

  对岸往日通宵繁华喧闹的东京,现在进行宵禁,整座城悄无声息,只有几处惨白灯火点缀天际,从黄河上游漂下的流凌浮冰,在湍急河水互相碰撞,直至粉身碎骨,沉入河中,不见半点原来形状。

  曹彬轻轻拍了拍旁边枯柳,道:“古人有言:夷吾反坫,乐毅不终;奚比于尔,明哲守冲。璨儿玮儿,父亲宦海沉浮,戎马生涯三十年,建军功无数,如今位极人臣。我有意知足常足,急流勇退,你们可愿舍弃这身功名,随为父还归真定乡下,此后耕读为业,不问世事,你们兄弟以为如何?”

  曹璨曹玮忽听他说出这等丧气话语,正不知如何作答。曹彬又恍然若失,自言自语道:“我也真是可笑,天子明堂进来时不易,出去时岂得便宜?”

  曹璨问道:“父亲是先帝宠臣,是不是担心会遭到今上怀疑,将来得不到重用?”

  曹玮也接话宽慰:“父帅何必自弃,依孩儿来看,官家平日就对父帅另眼相看,有意交好。现如今刚一登基,就将父帅擢为正枢,还授了使相。父帅何必这般心灰意冷。”

  曹彬苦笑几声,低声道了句:“不过因为我有兵罢了……”两子闻言面面相觑。曹彬转过身去,背对他们,对着河中狂涛怒浪,双眼泛红,叹了一声,道:“算了,你们怎会明白我的心意。”

  曹璨小心问道:“父亲,你是不是也觉得先帝死的蹊跷……”

  ”住嘴,此事以后绝对不许再提,当心隔墙有耳!“

  ”是!“

  北风越吹越急,呼啸之声顿起,吹得曹彬虎须飘摇,鬓发全乱。曹玮劝道:“滩边风大,父帅还是先归帐用饭吧.”

  “你们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曹彬挥了挥手。

  二子正欲告退,有一小兵飞奔到跟前:“禀太尉,圣上遣使来军,要见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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