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主来得挺快!
蓝承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能尽量优雅地被开除。
但还没等蓝承思考片刻,几个身手敏捷的侍卫已经三两下爬上了树,把老大不乐意的朱雄英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
至于蓝承,则是被一把薅到了地上,推到老头面前,双膝跪倒。
质子果然不配拥有面子。
“皇太孙的伴读,就是你这么个伴法?”
那老头俯视着他,一张威严的老脸神色冰冷,气场逼人,慑的蓝承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连边上站着的朱雄英,也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连蓝玉和朱标,都没有这个气场。
这恐怕只能是......洪武大帝本尊吧......
祸闯大了......
他原想着被东宫的掌事发现,定然是呈报给朱标。
以朱标和善的性子,估计把自己赶走也就算了。
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老儿抓了现行。
定是这可恶的东宫掌事搞的鬼……
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他想要的是被轰出东宫,而不是变成一具尸体给抬回永昌侯府......
求饶示弱,肯定没用。
朱重八这个煞星,油烹活剐,剥皮萱草,杀人都杀成老艺术家了。
“咱家问你话,你个小兔崽子安敢不回答?聋了么!”
朱元璋又是一通咆哮,蓝承只觉得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就算是皇帝,也多少得顾及一下永昌侯这位功勋元宿的脸面吧!
想到这儿,蓝承稳了稳心神,咽了口吐沫,抬起头壮着胆子开口:
“陛下息怒,蓝承......蓝承——”
话虽勉强出口,却不自主地结巴起来。
“咱家知道你小子叫蓝承!蓝玉的侄儿是不是?”
“蓝家他妈怎么净出些不学无术的败类!”
............
不学无术的败类。
这不是蓝承第一次听到这样刺耳的评价。
仿佛蒙太奇闪过——
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得到一模一样的评价,并不遥远。
就在穿越那天,在收到中考成绩的那个黯淡的傍晚。
三年苦读,只得到了父母一顿冰冷的痛骂。
“不学无术的败类!考这点分,你怎么不去死!”
其实,比起重点高中线,也就差了三分而已。
窗外依旧是温馨的万家灯火,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绝望。
他有心反驳,但父母,就是手握孩子一切权柄的神。
反驳,又有什么意义呢。
去死,也好。
31层的飘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散去。15岁的少年,一跃而下。
不读书,真的就是败类么!!!
前世今生的恨意,让蓝承心中仿佛燃起了一股无明业火。
就在要失控的边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面对着洪武大帝这尊大权在握的杀神,自己若是据理力争,结局只会是身死族灭。
他在前世死则死耳,但这一世既然打定主意要闯出一番名堂,如何甘心就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
哪怕是洪武帝,我也要斗上一斗!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前世的自己虽然考试成绩平平,但对历史的狂热爱好,让他能够摸清这个时代每一个历史人物的大致脉络。
加上蓝承与生俱来的,木讷掩盖下的精明与练达。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捏玩的木偶了。
蓝承的脑海中,思路渐渐清晰:
如果说……眼前的这位铁腕暴君还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对太子朱标一脉的极度宠爱。”
马皇后、朱标、太子妃常氏、朱雄英,这四位皇室成员虽然在短短几年内相继离奇去世,但生前可都是受极了恩宠。
皇太孙,就是他今天能翻盘的唯一筹码。
有办法了。
“陛下,容臣一言。”
蓝承开口。但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是在听脑海中另外一个声音讲话,那声音不同于之前玩世不恭的自己。
冷静,犀利,而坚决。
“说罢。”
朱元璋转过头去,眯着眼睛。
“禀陛下,皇太孙殿下近日茶饭不思,贵体亏空,您可知晓?”
“你说什么?!”
朱元璋龙颜色变,转头问朱雄英:
“茶饭不思?英儿,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还没等朱雄英回答,东宫的宫女侍从们先把头磕成了一片。
为首的掌事边玩儿命磕着头,边胆战心惊地说:
“陛下......老奴启奏陛下,殿下许是近日......近日受了些风寒,食欲偶有不振,老奴已差人去请御医——”
“让你说话了么。”
朱元璋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看都不看那掌事一眼,而是关切地看着朱雄英。
奏效了,蓝承心里松了口气。
但眼下,还要乘胜追击。
他神色凛然地开口说:
“殿下整日被这些东宫的奴仆关在学馆之中,他们倒真是会省事!”
“可一个六岁的孩子,每日只有读书写字。久坐之下,身体如何能康健的了?”
“微臣奉太子和蓝玉将军之命服侍皇太孙殿下,自然要为他纾解郁结。这才背着殿下爬上此树,所图不过是登高望远,开阔胸怀。敢问陛下,此举何错之有?”
“不仅是爬树,微臣还准备服侍殿下上山打猎,下河摸鱼。让殿下沾沾乡土气息,好过被这帮奴仆囚禁在这深宫大院之中,还不如一只飞鸟活得自在!”
朱雄英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对蓝承画的这些大饼,他已经是心驰神往。
就这样,直到蓝承滔滔不绝的讲完,朱元璋也并未打断。
洪武帝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回忆的神色。
上山打猎,下河摸鱼,这些手艺,他老朱早年间挣扎求生时,很是熟练。
现在想起那些少年往事,依然感慨不已。
人老了,心比石头硬,唯一的温柔,大概就剩下回忆了。
许久,朱元璋神色缓和下来,继续问朱雄英:
“英儿,这小子说的,确有其事么?”
蓝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赌,在赌小皇孙必贪恋日后能与自己玩耍,所以应该会向着自己说话。
“回......回禀皇爷爷,蓝哥哥说的......说的是真的。”
朱雄英稚嫩的声音,犹犹豫豫地、低声答道。
蓝承悬着的心落地。
朱雄英的话,就像一把蒲扇,将帝王的怒火,扇向了别处——
东宫的掌事。
“陛......陛下,陛下,您......您息怒,听我......听我解释啊陛——”
“来人!”
“在!”
“把这个没用的奴才,拖......”
洪武帝瞥了一眼朱雄英不自然的神态,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蓝承,改口道:
“罢了,杖责五十,赶出东宫,永不再用!”
洪武帝没杀人,当然,不是因为心软。
他不想再去求证真伪,只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把乳臭未干的蓝承当做对手。
洪武帝锐利的鹰眼,对上了蓝承看似坦然真诚的双眸。
“起来答话!”
“谢陛下。”
朱元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英武帅气的蓝家小伙儿,不禁暗暗叫了声好。
别看蓝玉长得歪瓜裂枣,凶神恶煞一般,他这远房侄儿倒是生得剑眉星目,英气十足。
颜值即正义,简直是超越性别和时代的公理。
“蓝家的后生,手段厉害啊!半日的功夫,竟然把咱家的皇太孙收拾得服服帖帖。”
“臣不敢。”
蓝承低下头,皇帝说这种话,正确的回答,只能是不置可否。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蓝承,又转向了朱雄英,说道:
“英儿,未来你要做我大明的盛世之君。若非饱读诗书,通晓古今,就别提什么教化万民了,哪怕是天下的这帮读书人,都不会服你。”
这话说在胡惟庸案后,朱元璋的确是有感而发。
“皇爷爷,你小时也不曾读书,不是照样建起了我大明基业?”
朱雄英昂着小脸,用稚嫩的声音问。
“咱家那会儿,是乱世争雄,刀剑比纸笔来得管用。”
朱元璋语重心长地说。
“可如今乃是治世,纸笔之厉害,比刀剑更甚呐!”
朱雄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蓝承却听在了心里。
再霸道的皇帝,面对天下士人,也不得不心存敬畏。
“蓝承,今日之事,咱家不予追究。你要好好辅佐英儿。日后英儿若能成大器,咱家重重有赏!”
“若是有二心......”
这是朱元璋撂下的最后半句话,声音不重,但却掷地千斤,杀意凛然。
他也不是真的怕蓝承存什么二心,洪武一朝,还没有什么人能跟他老朱掰掰手腕。
别说蓝承了,就算蓝玉也是白给。
蓝承,连忙跪下谢恩。
............
被开除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但眼下的收获,却是更多。
取得皇太孙朱雄英的深度依赖,又一句话废了东宫的掌事,这东宫上下,谁还敢拿自己当作质子?
就连朱元璋,对自己想必也存了几分好感。
这样的话——
十三年后的生死大劫,也许,可以换个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