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年(1042),从西北回来的名将中只有级别最高的夏竦没有入朝晋升,而他的部将韩琦、范仲淹却升为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这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会想不通,夏竦自是心意难平。不久,“庆历新政”就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吹拉弹唱的鼓手不胜枚举,石介当属其中的头牌。石介写的长诗《庆历圣德颂》流传甚广,诗中明里暗里讽刺夏竦是奸佞小人,称赞韩琦、范仲淹是正人君子。
欧阳修看到这首诗的时候心中大喜过望,赞叹这才是改革应该有的舆论氛围。他和开封街头的市民一样的兴奋,把诗拿给韩琦、范仲淹看。而这两人却完全不似欧阳修,立刻阴沉了脸,预感到将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欧阳修明显太不了解夏竦了!夏竦是什么人?就连党羽遍布朝野的吕夷简都惧他几分,怎会是善茬?范仲淹、韩琦、欧阳修出将入相那是因为科举出身,并且名次靠前。夏竦可没有通过正常的科举取士,也能够在朝廷身居高位,那是一般能力可以企及的吗?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对待那些越是才学低而身居高位的人,越应该谨慎——这很有可能是自己认知的盲区。极有可能是没有认识到这类人的“厉害”之处。
真宗朝,宋和契丹的一次战斗中,夏竦的父亲身中流箭,在战场上牺牲。朝廷抚恤夏家,荫给了夏竦一个官阶特别小的武官。夏竦显然是不满意的,他拿着自己创作的诗,等在宰相李沆经过的路上。见到行进队伍走近,他快速赶在侍卫反应之前,上前拦住宰相的马头,躬身下拜呈上自己的作品。李沆突然一惊,镇定后一想反正也被拦下了,那就读读吧。读完后确实比较满意,就问他:“呈诗上来干什么?”夏竦实话实说:“想换个文官的官职。”李沆也没含糊,就真的给他换了一个职级一样的文官职务。从此开启了夏竦一路高升的仕途之路。
夏竦的起家至少可以说明夏竦是有胆识的。虽然有不在少数的人自信才华要远胜夏竦,但敢上前去拦宰相马的,不知大宋朝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如果能让李沆觉得确实值得推荐,那夏竦也是有一定才能的,而实际上夏竦确实在古文字、诗词文章、经商等方面都有不俗的表现。然而,李沆动动指头将夏竦的武职改成文职那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在大宋朝这一环的重要性可理解为:李宰相您只帮我这一步,剩下的全看我自己!
夏竦果然也没有辜负他自己。夏竦在工作中不断展示果断、坚决的行事作风,可谓雷厉风行又不失才华,一路升至“两制”官员,任翰林学士知制诰。仁宗皇帝命他出使契丹,那时出使契丹是有危险的,轻则被扣押着回不来,重则就在那儿死于各种“意外”让辽出气泄愤。夏竦的命当然很金贵,回了仁宗皇帝:“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坚决而富有才华的拒绝了。这个回绝信对仗非常的工整,难怪可以做知制诰。大意是:我父亲就因契丹而死,现在母亲也没了,很可怜。我和契丹有不共戴天之仇,去了怕是要和他们干起来,反而误了国事,难以胜任此外交任务。说的真是仁至义尽,也躲开了这个危险的工作。对于曹利用这样的武官失去这样的任务,恐难有晋升机会,但对于夏竦这样的文官可就不一样了。文官的升迁是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一声褒贬,一声议论,官职就发生改变了。只是有人是一路高升,有人是一路贬谪。
夏竦的脑子很活,很能利用大宋朝的各种专卖、税收制度经营走私生意,不能说富可敌国,也算是富可敌州。他曾提拔了范仲淹的同年庞籍,出任西军将领。庆历二年(1042),庞籍还正在西线作战,很难说是不是庞籍日后煽动了翅膀,使得大宋王朝五十年后走向了深渊。
夏竦曾对庞籍说:“你会一直很穷,但你会当宰相。”
庞籍说:“我当了宰相,我还会穷?”
夏竦说:“你是宰相里最穷的。”
夏竦除了能预言,还有两个一般人所不能及的特点,尤其是兼而有之的人更是极少。一个是,夏竦有深厚的文字学功力,而且书法造诣绝非一般。另一个是,夏竦在爱慕女性方面实在是有其独到的一面。夏竦的美女众多,众美女中有一位体态略显丰腴的女子,叫毓文,深得他在书法方面的培养,能把字临的惟妙惟肖。有了这两个条件他们合作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不知夏竦用什么途径找来了一封石介写给富弼的信,根据后来的情况看,这封信不是伪造的是确实存在的。他把毓文叫到身边,按坐在文案边,让她临摹这封信。
“夫君,这又不是什么好字,远不及上次您让我临写的蔡襄的字。”文娘子道。
“嗯,情况有些变化,蔡襄的你不用临了,你把这封信临好。从结字到气韵一丝都不能差。否则就把你送到‘醉花楼’去。”夏竦说完,手就开始到这个小娘子身上乱动。
“夫君真狠心,喜欢那几位夫人就喜欢吧,还狠心把妾身卖到青楼去,妾身也曾是夫君的,你舍得吗?”文娘子欲拒还迎的撒娇道。
夏竦停下手,严肃的说道:“今天的事向谁也不能透露半个字,另外你要想办法构造出‘霍’字,一样要练好。”
原来这封信里有石介劝富弼对仁宗皇帝“行伊周之事”的内容。伊,指的是伊尹,是辅佐商王太甲的商朝大臣;周,指的是周公,是辅佐未成年的周成王托孤之臣。两者都是鞠躬尽瘁的忠臣。伊尹是太甲的老师,传说太甲起初能够做到勤勉执政,后来就开始骄奢放纵。伊尹为了教育商王太甲,就放逐了太甲,让他去成汤的墓葬之地反省三年。朝政由伊尹和诸大臣共同掌管,史称“共和执政”。等太甲认识到错误并改正后,伊尹亲自去接太甲回宫,将政务重新交给他,自己继续辅佐太甲。周公辅佐成王是妇孺皆知的故事,成王继位时年幼,周公、召公联合执政,待成王成年后还政于成王。夏竦要毓文把字迹模仿像之后,把整封信完整誊抄一遍,把“伊周之事”改为“伊霍之事”。
“伊周之事”、“伊霍之事”,这一字之差,问题就大了。霍,指的是霍光,是西汉昭帝时期的重臣,深得汉昭帝信任。元平元年(前74),汉昭帝驾崩,膝下无子。霍光就迎立了汉武帝孙,昌邑王刘贺即位。但短短一个月不到,霍光就以刘贺淫乱为由奏请太后废黜了刘贺,史称汉废帝。然而,刘贺是一个崇尚知识、好学上进、勤勉努力的好皇帝,只是不称霍光的意,便被权臣霍光废了。霍光同群臣商议后又从民间迎立了汉武帝曾孙,史称汉宣帝并继续辅佐。霍光的历史形象是废帝的霸道。
这封信就这样以一字之差,内容被改的天壤之别。夏竦就把文娘子模仿石介笔迹,并改成“行伊霍之事”的信送给了仁宗皇帝。仁宗皇帝看到这封信感到莫名其妙,也不太相信有这事。毕竟此时的大宋已经不是五代那个乱象,况且几个书生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仁宗皇帝还把信拿给石介、富弼看了,此二人看到信立即傻了眼。两人都说不出话来。要辩解吧,这字确实石介的字。不解释吧,他们分明也不是这意思。二人到死都没明白其中的蹊跷。
事实再次证明坏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坏人还有才华,并且用一身的才华做坏事,更加可怕。夏竦是要告诉仁宗皇帝,他们改革派就是朋党,结党行“伊霍之事”。夏竦可不光有才华,他还很有钱,他的钱可以让贾昌朝、御史台都站在他这一边。难怪王拱辰说,他们可以把这些改革派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