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知府衙门后，严波的第一个方向是原本的驻地，不过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同胞亲弟严益。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含辛茹苦在这个世道将他们两个男孩带大，以前作为年龄稍大的哥哥，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现在兄弟两人都成年了，终于有能力让家庭过得更好，回报恩情，所以这一场战争，两兄弟必须要留下一个回家给母亲养老。

　　想到自己那个有些愚蠢和幼稚的弟弟，严波的心被拎得悬到半空了：“这个蠢货，为什么要来打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呀！”

　　到达驻地后。

　　“咣当”一声。

　　严波猛地推开大门，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许百户猛地一震，见到是他才松了一口气。

　　“叫上这里所有人，快点离开，不出半个小时，东南角就会被炮火淹没，快一点！”严波道。

　　“怎么了吗？”许百户闻言，目光中有些疑惑，问的同时也解释道：“我刚刚才命令他们去夺回城墙，堵住被炸开的缺口。”

　　“他们是？”严波听到这话，身子霎那间凉了一大截，表情骤然僵住了。

　　“他们就是所有人！”许百户似乎明白自己惹了大祸，连忙说道：“如果你晚来半分钟，我也会去城墙那里堵缺口，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一点！”

　　“真是蠢货，为什么要去送死？”严波面有愠色，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道：“知府衙门的打算对所有被攻破的城墙地区进行轰炸。”

　　许百户追悔莫及，头轰地一下涨了起来，一种负罪的心情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事怪我，不是我开口，他们也不会去。”

　　“这不怪你，你的任务本来就是守住城墙，不过现在我要去救他回来。”严波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枪，转身想要离开。

　　“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去送命，这样我又要背上一条人命。”许百户连忙拉住严波，但是他又怎么能够挡得住一个想要救弟弟的哥哥呢？

　　离开驻地后，严波借用着自己熟悉的地形，悄悄地依靠着墙壁和草丛，慢慢靠近城楼。

　　城楼是一段城墙最后的防御地。如果说在城墙破碎后，严益他们还活着的话，那么只有可能躲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城楼里。

　　越靠近城墙段，严波遇到的闯贼越多，最后他趴在草丛里行进，甚至能够听到周围闯贼的对话，不过那些人说的都是北方话，他听不太懂。

　　来到高耸入云的城墙边，严波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只能听到零星的枪声，这说明上面的情况要么是楚军已经将闯贼赶出去，要么是城墙段几乎已经没有抵抗闯贼的力量了。

　　显然，实际情况更倾向于后者。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要去一趟，无论把弟弟带回来都要去，不然没办法跟母亲交代，也没有办法跟自己交代。

　　而且现在城墙被攻破，襄阳城的几万守军要直面李自成的数十万百战精锐，以这种差距来看，如果没有特殊手段，赢的可能性很小。

　　或许‥‥他也回不了家，能够和弟弟死在一起，也算是完成并肩作战这个心愿了。

　　想到这里，严波心中暗想：“不过，蔡沭知府和王离昌总兵应该有办法赢下去的吧。”

　　说实话，他心里并不愿意蔡沭知府和王离昌总兵死去。而且，对于不愿意蔡沭知府死去的感觉比对王离昌总兵更加强烈。

　　甩了甩头将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排除，严波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在前往城楼的路口，严波看到了四个闯贼，这四人将大门堵住，正在那里聊天，应该是留下来看守路口，不让里面人出来的。

　　解决这些人对于严波来说，并不算困难。

　　就像许百户和蔡沭说的那样，严波的战斗能力远远地超越了普通人，两把枪解决两个人，剩下直接的用匕首干掉。

　　当推开城门紧闭的大门时，严益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手中还拿着一把火枪对着他，不过当看清楚是自己哥哥后，严益松了口气，坐回地上。

　　严波也松了口气，接着环顾四周，

　　这座城楼里龟缩了上百人，而且属于楚军的旗帜已经被刻意的降下，没有引太多敌人注意。难怪外面的守军不急着进攻，而是选择先渗透入城区。

　　“你来做什么？”严益看向哥哥，他的目光中不再有从前那种对什么都好奇的纯真，反而多了许多凶恶之人才拥有的冰冷。

　　“带上你的这些人，跟我一起走。”严波没有在意弟弟的语气和神情，拿着枪转身，想要探路。

　　“不行。”这一次，严益拒绝了自己的哥哥，也是严波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弟弟对自己说‘不’字。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想要听到解释。

　　“我们走不了。”严益被哥哥那双冰冷凶狠的眼神盯着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淡淡道：“这片区域已经闯进来了数百闯贼，后面还有上千闯贼逼近，我们这里有一半都是伤兵，根本摆脱不了敌人，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严波微微一愣，迟疑了一会，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说道：“那你走吧，我给你掩护。”

　　既然不能大家一起走，那就带弟弟走，凭借他的实力带一个人离开这里不成问题。

　　没想到，严益却摇了摇头。

　　严波眉头一皱，表情严肃的命令道：“你想违抗命令，要知道我还是你的总旗，军令如山，你一个小旗，必须得听我的。”

　　“你是遵从命令来的？”

　　严益什么都清楚，上面不会命令严波一个传令兵来救人，这根本不是哥哥的任务。

　　被怼后，严波脸色阴郁，眉心隆起，心像波涛中的小船起伏不定，说道：“我去东边的那个城楼升起旗帜，吸引这片区域的敌军过去，当你们看到旗帜升起的时候，就立刻离开这里。”

　　“我跟你一起去。”严益从地上站起来。

　　“不行。”严波拒绝了自己的弟弟，脸上像孩子似地露出天真、满足的笑容：“你现在像是我弟弟了，如果你还把我当做你哥哥，就应该听话，我一个人去，到时候没有负担也好逃走。”

　　说完，转身离开。

　　接下来，城墙内四下里人人屏息凝视，心脏咚咚跳动，众人陷入了等待中。

　　一分钟过后。

　　有人忍不住心里的煎熬，问道：“严益小旗，那是你哥哥他一个人去占领城楼能不能成功？”

　　严益没有说话，目光透过窗缝，紧紧盯着东面城楼，那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像大地一样肃穆、严峻、坚实。

　　三分钟之后。

　　又有人来问：“严益小旗，你哥哥很厉害吗？”

　　严益依旧没有说话。

　　五分钟之后。

　　七分钟之后。

　　十分钟之后，东边城楼果然慢慢升起了一面旗帜，那是一面秀着代表湖广的九头凤图案的楚旗。

　　看见了那面鲜红的旗帜，严益猛的起身，推开大门，其他人紧紧跟在身后。

　　就在他们走后不到五分钟，上百发炮弹落入东南角城墙区域，那些正挤在城墙破开处的闯贼瞬间被炸成血雾。

　　当众人一路逃回到伤兵营地时，夜晚以至。

　　和昨天晚上相比，又失去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唯一不同的是，今晚王离昌总兵亲自来伤兵营地探望他们，对于能够这位传奇将领，不少伤兵非常高兴，不知是谁开头，又唱起楚歌表达决心。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歌声很悦耳，引起了许多人的合唱。

　　但这里面不包括刚刚被升为总旗的严益。

　　显然是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此时严益那拧着两股和他哥哥一样拥有英俊之气的剑眉下，一双明眸里布满了血丝，流露着不尽的冰冷和凶狠。

　　他没有在伤兵营地见到哥哥。

　　这个人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