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
皇城崇元殿,正旦大朝会。
“呼呼呼”
“还好没错过。”
站在殿外,符昭愿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因为生怕自己错过这一载入史册的大场面,他这一路都是小跑过来的。
当听到宰相范质还在宣读新年贺词时,他知道自己没来晚。
“……征契丹……染病……世宗皇帝薨……继位……”
离得太远了,符昭愿根本听不太清他读的具体内容。他官职太低,不够资格进殿内,只能竖起耳朵努力听着。
偶尔能听清几个词语,他也就能猜出贺词的大致内容了。说是贺词,其实更像一个年度工作总结。
听着有些无聊,符昭愿也就不再继续“猜”了,转而开始观察殿中的衮衮诸公。
幸亏此时,百官在朝会时还是左右对坐,如果向清朝那样统一面对皇帝,符昭愿大概只能观察到一堆后脑勺。
左侧是文臣,打头的是宰相范质,其后依次是次相王溥,枢密使魏仁浦……
他没有在文臣这边浪费太多时间,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跟自己脑中记忆对上号以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武将这边。
打头第一位,是老神在在坐在那的魏王符彦卿。他双目无神,身子软踏踏的斜靠在椅背上,一幅垂垂老朽、命不久矣的样子。
第二个,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韩通,五大三粗的,尤其是两只大眼圆瞪着,极为醒目。
看到第三个人时,符昭愿原本睁大的眼睛,微微半眯。
眼前,就是他最大的敌人——赵匡胤。
虽然他是坐着的,但依旧能感觉到其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容貌甚伟,气度不凡。
一根盘龙棍,打遍天下四百军州。
虽然继任者拉胯,但不得不说,赵宋太祖赵匡胤也算是千古人杰了。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赵匡胤竟直接向殿门方向看来,看到是符昭愿在看着自己,竟是冲他微微点头。
符昭愿强自镇定,也冲着赵匡胤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父亲的身上。
赵匡胤也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宰相范质那边。
“这直觉也太敏锐了吧,果然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
符昭愿一阵后怕,赶紧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漏出破绽。他这里还没思考出结果,意外就发生了。
“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
“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
“镇、定二州急报,北汉、契丹联军南下。”
“镇、定二州急报,北汉、契丹联军南下。”
……
一声声急促的呼喊由远及近,打破了朝会祥和的气氛。
符昭愿向后看去,只见一顶盔掼甲的传令小将,从远处跑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不停的喊着。
随着喊声,殿外骚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听清内容的人都是一脸的惶恐,随后开始与身侧熟近的人窃窃私语。
拙劣的小把戏。
紧急军情,除了大捷的消息,哪有这样大呼小叫、招摇过市的。
搞得人尽皆知,除了让城中百姓、朝会百官人心惶惶外,还有什么用。
符昭愿猜测,估计这传令小将一进城门,就开始大呼小叫了。
耍这种小手段,无非是渲染恐慌和危急的气氛,借机逼迫朝廷快速出兵罢了。
就在符昭愿想这些时,传令兵已从他身边跑过,进到了崇元殿内,随后直接单膝着地,将手中密报举过头顶。
“成何体统。”
站在左侧第三位的魏仁浦一脸怒色,他站起身后,一边走出班列,一边呵斥道。
几步走到传令兵身前,他一把拿过所谓的军情密报,也不查看,直接转身走到范质身前,将自己手中的密报递到了范质手里。
再看范质的表现,他刚接过密报,都还没有打开,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打开密报看了一眼以后,原本还努力绷着的脸,也变得惶恐,跟殿外的小吏没有任何的区别。
六神无主的范质,直接抬头看向宝座。
当他看到上面那个七岁的娃娃,才突然意识到,坐在那儿的,已经不是战无不胜的世宗皇帝了。
他手里拿着密报,竟是再无后续动作。
“宰相气度呢?才不配位啊,果然菜是最大的原罪。”
看着进退失据的范质,符昭愿直接评价道。
而此时,殿中一片哗然。
帝国的核心,竟乱糟糟的仿若一个菜市场。
站在范质身后的次相王溥,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了范质身前,先是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密报,随后就俯身与范质耳语起来。
再看殿中其他人,有人往前几步凑到了范质和王溥身侧,有的却反而后退了几步。
但不管是上前的人,还是退后的人,有相当一部分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表情,但随即就变成了恐慌。
“看来聪明人不少啊,演技也都挺不错的,不当演员可惜了。”
站在门外的符昭愿,视野很是开阔,他在努力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就这么一会儿,范质和王溥不再耳语。
此时,范质脸色已是和缓了许多,手也不再抖了。
“肃静,肃静,王溥、魏仁浦、赵匡胤和韩通,随我到偏殿商议军情。”
他又面朝龙座,作揖道:“烦请陛下和太后也移驾偏殿。”
说罢,自己率先向偏殿走去。
符昭愿注意到,他在说完韩通的名字后,视线也扫过了自己的父亲,嘴动了几下,却终是没喊出符彦卿三个字。
“看来其他几人,也有和魏仁浦一样的忧虑啊。”
涯高于岸,浪必摧之。
符昭愿不由的感慨道。
随着几人离场,殿中更乱了。
“唉,契丹又打过来了。”
“是啊,这乱糟糟的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这个年怕是过不消停了。”
“怕什么,打回去就是了。”
“怕倒是不怕,只是朝中这种局势……”
“慎言。”
“说多了,说多了,你们说契丹怎么会大冬天的出兵啊?”
“谁说不是呢,这天寒地冻的,不管是胜还是败,马匹总归要死上不少吧。”
“哼哼……”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几人一眼。
其他人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时之间,再无人说话。
与此同时,大殿之内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没过太久,以范质为首的一班人从偏殿回来了。
其余人各归其位,唯有宰相范质立于大殿正前方,面向百官,朗声道。
“诸位同僚,值此危难之时,还请大家共克时艰。从今日起,取消休沐,各归其位。”
“另,派殿前司都点检赵匡胤率军北上应敌,由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韩通掌管东京开封城的防务。”
“散朝。”
说罢,范质又向偏殿走去,跟在他身后的依然是之前几人。
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大朝会,就这样草草散场。
符昭愿赶紧上前,搀扶起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径直向符家走去。
一进家门,符彦卿就甩开了符昭愿的手,随即说道。
“大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