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宫城之中出来的官吏们惊呆了,大明开国之初,太祖皇帝立登闻鼓为天下百姓名冤昭雪,寓意大明天日昭昭。大明三十年亦,除了洪武十九年有过一次,再没响过,不想今日居然被一老人,一孩童再次敲响。
那个孩童,站在如山的承天门前,站在巨大的战鼓之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细弱的手臂,吃力的挥舞着比他大腿还要粗的鼓槌,竭尽全力的击打在战鼓之上。
咚咚咚!鼓声微弱,却震撼人心。
咚咚咚!这一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咚!似乎,城墙都在跟着震颤。
咚!好像,恢弘的宫城睁开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液体,随着孩子的发梢飘落风中。
风吹开他凌乱的头发,那晶莹的不是汗水,而是他脸上如珠一般挂满的泪。
咚,他吃力的,甩着鼓槌。每一下,他瘦小的身体都跟着颤动,胸膛剧烈起伏,眼泪越发汹涌。
“孙儿,使劲!”
正对着承天门方向,那跪着的老人,哭着呐喊。
孩子紧咬嘴唇,再次挥动鼓槌。
咚!咚!咚!
鼓声中,老人对着承天门,虔诚的五体投地,从心里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哭喊:“冤呐!”
守卫皇城的老军,紧握刀柄满脸杀气,寻常人等进皇城者死,但是太祖亲口说过,鸣冤叩阙者不得拦之。
无数皇城护军,紧紧的把祖孙围绕其中,他们背对祖孙二人,在二人身后铸成一道铁甲人墙。
紧接着,无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金盔骑士,从皇城中鱼贯而出。当先两员战将,虎背熊腰,目光凛然不可侵犯。
左手边,是皇城宿卫统领驸马都尉梅殷。右手边,是殿前亲军指挥使,郭镇。郭镇是武定侯郭英的长子,同时也是朱允炆的姑父,永嘉公主之夫。
武定侯郭英从前便是朱元璋的宿卫,先后跟随朱元璋平定陈友谅、张士诚,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洪武十七年封武定侯,身历大小百余战,伤痕遍体,未尝以疾辞,,郭镇之前是东宫班底,护卫朱标的,朱标薨逝后便一直跟在朱允炆身边担任亲卫,前些日子才升任的殿前亲军指挥使。
梅殷他二人在战马上,神色肃穆,眼神如刀。
“何人叩阙?”
风中,战马脖子上鬃毛迎风飞舞,马上驸马都尉梅殷声如春雷。
鼓声停,敲鼓的孩子跑到祖父身边,恭敬的跪下。
那老人抬头,整理下满孙儿是褶皱的衣襟,又用半块梳子,梳好孙儿的头发。随后掏出一块手帕,把两人的头脸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很慢,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随后,那老人凄厉的哭喊道:“草民杨二七,叩阙鸣冤!”
驸马都尉梅殷顿了顿,朗声道,“陛下已至,且在此处等候!”随后,马鞭一甩,“宿卫何在?”
“在!”无数虎贲之声响起。
“列队,恭迎陛下亲至!”
“喏!”
骑兵,步兵在承天门下轰然列阵。
然后,天地间一片沉寂,只有微弱的风声。渐渐的头上的阴云散去,宿卫们身上的甲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天兵天将。
豁然之间,整齐一致的脚步响起。
承天门的门洞之中,一百二十八名身着锦衣的宫人,抬着个巨大的御辇缓缓而出,撵辇龙椅宝座上,坐着身着衮衣礼服的朱允炆。
“停!”
在宝祥尖锐的声音中,御辇忽然停住,落在承天门巍峨的门楼之下。
朱允炆慢慢的在宝座上站起身,微风吹动他的旒冕,露出他的眼睛,让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老一少,身穿布衣,衣服虽然陈旧,打着几个补丁,除了有些灰尘,还是比较整洁。
老人灰白的头发用木簪扎起,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随风飘着。
小孩的眼里闪着泪光,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情庄重,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
“宝祥,宣二人上前回话。”朱允炆沉声道。
“喏,陛下有旨,叩阙者御前回话!”
几个金甲宿卫抬着已经被吓得全身发软的爷孙二人,将他们放在御辇十步之外。
“朕乃大明皇帝朱允炆,老人家你有何冤屈,直接奏来!若事实确凿,朕自会给你主持公道,若为诬告,则夷三族!”朱允炆对着老人朗声道。
“皇天后土在上,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阖家堕入十八地狱,世世代代不得转世为人!”老人嚎啕大哭,边哭边叩,边叩边道,其白发随风飞舞,犹如银丝。
“嗯,老人家你继续说。”
“陛下,草民杨二七,浙州绍兴郡人士,早年曾是太祖麾下一小兵,后来因为受伤归家,草民家中九人,草民夫妇二人,三子一媳,还有大儿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草民家乃是良善百姓,草民在码头做工,三儿在布场帮工,草民妻子带着媳妇在家织布缝补,照顾三个孙儿。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衣食无忧。平日,我奉公守法,是街坊邻居都称赞的老实人家!”
“岂料,祸从天降!”
“四月二九那天,草民家刚刚吃完晚饭。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冲进家门,抓走我二儿,说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草民二儿杨洪泽在布厂帮工,每晚下工回家会经过静心书斋,斋主姓赵名阳平,他还有个女儿叫赵芸玉。四月二八,赵家被人灭门,赵阳极被毒杀,赵芸玉更是被人奸杀,赵家实是可怜,可我二儿只是心慕那赵家女儿,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草民冤呐。”
“二儿入了监牢,当天画押认罪,草民和妻子去衙门打探,可他们居然不许我等探望。”
“后面,草民破家卖房,才买通监吏,方可见我二儿一面。”
“可怜我二儿,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筋骨寸断。一见草民之面,我小儿于血泊之中哭喊。”
老人的声音从哭喊变成了沙哑的嘶吼。
“我儿说,爹,他们打我,我受不了,官爷说,只要我招供,便不再打我。我冤枉!我冤枉啊!”
“当时,草民曾问,儿啊,你所言可真?”
“我儿道,若不真,甘愿千刀万剐,生生世世永做猪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