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巽很是不解。

　　没道理的啊。

　　无端端的，陛下突然要亲自见自家儿子。

　　按照陛下所言，是因为他赈济流民有功，他又刚刚升迁不久，不便再加官，故将这份奖赏给自家儿子。

　　道理上是这样的，但……总感觉怪怪的啊。

　　而看着费解的老爹，赵旭也是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怎么可能是你呢？

　　啊？

　　太看不起人！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他是理解的。

　　大明的父母，大多数好像都对自家的孩子抱有偏见，孩子总是别人家的好，你看别人家孩子怎样怎样，说者是有意刺激孩子，激起孩子的胜负欲，初衷未必错。

　　但在某些方面，孩子若当真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许多，拍马也追赶不上，便十分伤人了。

　　对此，他倒是不伤心。

　　只是想到被那歪脖子皇帝给注意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歪脖子皇帝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信，比如袁崇焕说五年平辽，信了，各种支持，吏部、工部、户部、兵部皆为其所有，到头来，嗯……袁崇焕死了。

　　后，又信杨嗣昌，也死了。

　　再后来，信现在的内阁首辅周延儒，嗯……也快死了。

　　怎么说呢，倒也不好说歪脖子皇帝多么的差劲、恶劣，时局如此，原因种种。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跟这样的君王混，且被重用，不是什么好事。

　　“你准备一下，明日入宫。”

　　赵巽突然提起精神：“接下来，我教你一些御前礼仪，只以读书人的身份见君王，这第一次，一定要郑重三拜九叩的，行大礼过后，一般而言，遇到其他小问题，只躬身便好……”

　　他说了许多，大事小情都有。

　　赵旭应了一声，却心不在焉。

　　他在想这么应付那歪脖子皇帝。

　　不是要考教学问嘛，左右会那点儒家学问有限，那也就只好装糊涂了。

　　转来翌日，约中午时分，在赵巽的带领下，经过层层严禁把关，赵旭来到了大明宫、紫禁城。

　　养心殿紧挨着皇极殿，在其右后方，于是一路兜兜转转，终于来到目的地，经太监通报后，父子二人步入大殿。

　　赵巽躬身见礼，赵旭虽是不爽，却也只得郑重行大礼。

　　“啊，平身吧。”

　　崇祯皇帝后靠，认真审视赵旭，暗暗点头。

　　这小子身材颀长，面庞俊逸刚正，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传说中的窝囊废啊。

　　“你叫赵旭？”他问。

　　“回陛下，是！”

　　“朕听闻你读书不用心，平日沉迷于旁门左道，二十啷当岁，竟还只是个秀才？”

　　“啊……草民确实不怎地，头脑笨拙，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嗯。”

　　崇祯皇帝点头，心下略微怪异。

　　竟是“对答如流”，“张口就来”啊！

　　旁边的赵巽始终垂着头，听到那“不是读书的料”几个字，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这混账玩意，说什么呢？

　　陛下这边的奖赏是允你去国子监读书，你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那还读个屁啊！

　　“朕问你，何为重？”崇祯皇帝突然开口。

　　“这……草民以为，普天之下自是陛下最重。”赵旭章口就来。

　　什么都不会，便也只能拍拍马屁这样子喽？

　　“哈哈哈。”

　　崇祯皇帝大笑，笑声越来越大，响彻大殿。

　　这马屁，听着很是顺耳！

　　天大地大君王大啊。

　　但，他很清楚，这就是纯纯的马屁，简单明了且清晰的马屁，就是在恭维他这个君王。

　　很好的。

　　这应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读书人面对君王应有的样子。

　　假若这小子如其他读书人一般，面对君王的问题，认真考虑，三思而后答，有模有样，他反倒会不喜。

　　区区秀才，学问有限，偏要学其他人引经据典，一板一眼，多虚假啊。

　　而这小子呢，貌似有些跳脱，甚至有些话不当，比如那不是读书的料，本是很不好的，可不知怎地，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反而耐听。

　　“好，朕再问你，何以安天下？”

　　问题的高度一下拔高了。

　　旁白的赵巽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着急啊。

　　这问题太大了，大到满朝文武都只能虚头巴脑、引用经典敷衍，给不出什么妥帖的方略。

　　教自家混账一个还未走出过京城的臭屁秀才来答，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问题很棘手，可他更怕这小子信口胡诌，那……麻烦可就大了。

　　此番面圣，不必令陛下喜，却更不能令陛下不喜啊！

　　大好前程，就在今朝，可不能出岔子。

　　关键时刻，他压低声音，严肃提醒：“想好再说，别乱说。”

　　赵旭却仿佛没听到似的，认真思考着。

　　他眉头紧皱，仿若苦思冥想似的，直至许久，他好像放弃了似的，躬身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皇帝：“……”

　　他微微一愣，面色越发的古怪。

　　什么个意思？

　　朕问你话呢啊，你倒是答啊，万岁个甚？

　　但很快，下一瞬，他想到什么似的，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这是引用“万岁阁老”的典故。

　　宪宗皇帝问阁臣万安生民政事，万安答不上来，便口称万岁。

　　到这小子这里呢，同样的道理，草民不会作答，但还要回应陛下您，便也只得高呼万岁了。

　　嗯，有意思的。

　　看似有些愚笨，实则……滑不溜秋。

　　所问所答，皆挑不出毛病来！

　　你说他有问题吧，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难道要指望如许多老狐狸似的回答的滴水不漏？

　　有不当之处，亦有圆滑之处。

　　这，岂不就很好？

　　璞玉也！

　　“嗯，朕知道了！”

　　崇祯皇帝严肃点头：“赵爱卿，你这儿子，确实与你相差甚大啊，如此愚钝，却也不像是个读书的料，你带回去好生教导吧。”

　　赵巽心下一沉。

　　完了！

　　彻底完了！

　　看陛下这意思是……是对这混账东西有了恶感啊。

　　正常来说，都已然面圣了，面对问题只要中正平庸的回答，陛下这边都会允这混账东西去国子监读书。

　　可偏偏，这混账恶了陛下。

　　然后去国子监读书的好事，就没了！

　　他一阵愁闷，却也只好老实应下：“这……臣遵旨。”

　　很快，父子二人出来养心殿，又平静的出了紫禁城。

　　八月的大日照在身上，暖暖的，赵旭长长舒了口气。

　　毕竟是第一次面见君王，即便他的心性不错，多少也是有些紧张。

　　万幸，面对歪脖子皇帝的问题，他的回答是不错的。

　　这一关过了。

　　若回答的符合了歪脖子皇帝的想法，那歪脖子皇帝说不得当场就让他去国子监读书了。

　　而现在，歪脖子皇帝给出的评价是：拙劣不堪。

　　这才好啊。

　　不用去国子监读书，那就可以继续潇洒快活，赚点银子，想法子跑路就是。

　　大好前程，尽在眼前！

　　呜嗷！

　　他身躯抖擞，正得意着，却是无意间瞥见旁边的老爹一脸阴沉，他暗道不好，忙拉开距离，最终还是晚了。

　　赵巽一脚飞起，脚尖擦着赵旭腰间而过，见未果，直接追上去打。

　　“停停停，老头，爹，父亲，这是皇宫外面！”

　　“哎呀，别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爹，好父亲，我不嫌丢人，您不嫌丢人啊？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