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历爷,要崩啦?
万历三十年,北京,皇城,启祥宫后殿西暖阁。
农历二月的天儿北京城还在飞雪,天正午时,太阳懒洋洋地在天上磨洋工,有一搭没一搭地散发着光和热。
好像稍微多赏赐点儿热量,就要被后羿复生,再射一箭似的。
暖阁里众人的心,和四九城外面破落草房里的农户,冷的没什么两样。
倒不是因为西暖阁里真的有多么冷,甚至炉火烧得已有些过热,却无人理睬。
西暖阁里众人的心都牵挂在一个人身上。
此时的西暖阁,可是汇聚了全天下最金贵的人物,论才学有内阁首辅沈一贯,论身份有诸皇子、太子、太后。
他们共同牵挂的,是也只能是当今万岁,万历爷朱翊钧陛下了。
当今万岁万历爷身体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
毕竟从十三年前,也就万历十七年,朱翊钧就拿身体不好当说辞,开启了不郊不朝的“宅男”皇帝生涯。
但听宫里传来朱翊钧马上不行了的消息时,首辅沈一贯还是吓了一大跳。
惴惴不安地进了启祥宫后殿西暖阁。
沈一贯忙上前叩头问安,旁边儿有小太监拿来凳子,坐定。
“沈先生请上前来。
我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在位已经很久啦,此生无憾。”
“陛下!”沈一贯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又跪了下去,往皇帝身边凑。
万历爷虚扶沈一贯,一旁小太监连忙把沈一贯扶起来,搀到凳子上坐定。
“我这长哥儿就托付给先生了,希望您,能够辅佐他成为贤君。”万历爷看向太子朱常洛,眉头微皱。
万历爷看了眼一旁的朱常洛,这小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呆呆傻傻的:
都人之女,就是不行。
首辅沈一贯顺着万历的眼神,偷瞄着一旁未来大明朝的天子,心中也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万历爷不喜这个朱常洛这个太子,也是人尽皆知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册封朱常洛为太子这件事儿,前前后后闹了将近十五年。
围绕着“国本之争”,争走了三四位内阁首辅。
还好去岁终于是把太子立了下来,要不然今日之事,只怕是会有纷争。
前前后后为这个太子爷争名分的可不少,可这太子爷……不争气啊。
正所谓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瞧这太子爷……倒是没变色,就一个色——白。
给这孩子吓得。不过……也好……
大明太子朱常洛确实被吓傻了。
不过却不是被万历爷要崩了吓的。
而是他确实经历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件——刚才一瞬间,居然穿越了500多年,去了未来二十一世纪活了一世。
没吓瘫过去,也算是“两世为人”的历练了。
“矿税的事,我因为宫殿的工程没有完成暂时收取它,
现在可以与江南的织造、江西的陶器一起停止不再进行,
所派遣的太监都下令返回京都。
法司释放长期关押的囚犯,
劝谏而被治罪的诸位大臣都恢复官职,
给事中、御史都按所奏请的补充、任用。
我只见先生这一次了。
……”
万历爷还在跟沈一贯嘱咐着朝中大事。
这段历史,朱常洛是在二十一世纪看到过的,确实,跟二十一世纪的史料上记载的差不多。
朱常洛当然还记得之后的发展。
明天早起万历爷的病就好了,也折腾着收回这道圣旨了。
朱常洛心理五味杂陈,也不知是父亲没崩的开心多一些,还是没法子继承皇位的遗憾重一些。
“都去吧。”斜靠在床榻之上,万历爷终于嘱托完了,
挥了挥手,“长哥儿留下。”
长哥儿自然就是大明朝的皇太子——朱常洛殿下了。
先是沈一贯等文官含泪告退,接下来就是福王等一众皇族贵戚离开,最后等慈圣皇太后李太后也走了。
万历爷朱翊钧才拍了拍床榻,“长哥儿这边儿来。”
朱常洛靠坐在床榻之上,仔细端详着自己父亲朱翊钧。
好嘛,一眼大,一眼小,眼歪嘴斜。
不能说是完全的天子之相,只能说是和天子威仪毫不相关。
“长哥儿心里大概恨我吧?”
“常洛不敢。”朱常洛看着自己父亲,莫名地想到了几百年之后他惨遭开棺见尸的悲惨遭遇。
正想着该怎么说才能迁个坟,突然听到了这一句,吓了一跳。
朱翊钧淡淡一笑,也不理朱常洛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
“我不喜你母,倒不是因为你母做错了什么,呵,天子无家事。你长大了也许会懂。
我去了,你要好好侍奉大母,三哥儿、五哥儿都是你兄弟。”
“常洛遵旨。”朱常洛看着病榻之上垂危的父亲,心头不由得一酸。
饶是他的魂灵在二十一世纪已闯荡过一遭,哪怕知道这一次并非生死诀别,但言语烘托都到位了,感情自然也会流露出来。
“刚才我和沈先生说的,你可都听了?”
朱翊钧揉了揉额头,强打精神问道,声音愈发低沉。
“常洛听了,罢矿税、赦百官、补言官。”
“嗯。”朱翊钧听着点了点头,目中流露出了几分赞许。
看刚才着孩子跟要比我还先走似的,但脑子倒是清醒。
不愧是我老朱家的血脉。
不过,我一病重这孩子就聪明起来了,莫非之前在装傻?
也好!
“那你可知为何?”朱翊钧笑问。
“常洛愚钝。”朱常洛心中一跳,低眉顺目,给老爹朱翊钧拉拉被角,盖上身子。
“说吧,无妨。”朱翊钧叹了口气。
“说!”朱翊钧见朱常洛还是不语,声音稍肃,毕竟是久为人上,威严极了。
“官心。”朱常洛回忆着二十一世纪看到的史料,斟酌着说到。
官心……朱翊钧咀嚼着这两个词,常听人说”民心“,这官心,倒是第一次听说。
“说得好。”朱翊钧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声音高了几分,
“我走后,你就是明君圣帝,用不了多久,就是众正盈朝啊。”
朱常洛依旧低眉顺目,给父皇拉着被角,尽力让父皇躺得舒服些。
只听朱翊钧继续说道:
“咱手上掌着天下权,以后做事要再三思量,免得成了别人手上的一把刀。”
“常洛明白。”朱常洛心中惊惧,他知道万历爷这次可死不了,帝王心术他不愿听太多,
“阿爷您就歇着,明儿一早病准好了。”
不仅病好了,而且还活蹦乱跳地找沈一贯讨今天的“遗诏”呢!
可朱翊钧不知道啊,也不理会朱常洛的劝说,继续道:
“先时张先生曾和我说,‘文官把笔安天下,武将提戈定太平’。
治固当用文,也要用武。
日后若是有那忠臣良将,多放些权,让他们的才能有施展空间,打起仗来才能得胜。”
张先生便是内阁首辅张居正,万历初登基是便是元辅,直做到了万历十年身死,死后不久便被万历爷清算了。
你记着张先生的话,咋不记着张先生得好,干嘛还要抄人家家呢?
朱常洛脑海中回想起了在二十一世纪看到网络历史学,心中吐槽。
倒是没敢说,只怕说出来不是把万历爷气走了,就是被万历爷趁着没死点了天灯。
“世人皆说我贪财,只会把钱往自己口袋装,还写什么‘酒色财气疏’。
可你不知道,这些盈朝众正,眼里只盯着我看。
贪饷贪饷,蓟镇总兵把南兵的饷贪了,还杀人灭口,衮衮诸公却只顾私利,胡乱争吵!
那些言官,给他们下狱,你说怪我吗,
我大明养着他们,就是为了看他给我上‘酒色财气疏’的?
你说,这、怪、我、吗?
咳咳……”
朱翊钧越说声越大,越说越上头,直说得咳嗽起来。
这傲娇早已退环境了,万历爷临死还在搞。
朱常洛没答言,只是仔细侍奉着父皇,给他顺气。
毕竟是条顺毛驴,逆了他他就要尥蹶子踢人。
“好了好了,我说的再多,不如你亲身经历。
记得要多留心身体,照顾好大母,走吧,去忙你的。”
过了好久,等朱翊钧缓过了这口气,挥手轰道。
朱常洛却是没走,尽心地侍奉着父皇。
直到最后实在拗不过了,叫来太医,温声嘱托过,才告罪离开。
直到左脚踏出了西暖阁的门,朱常洛心下略松。
仔细盘点了一下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确认没什么隐患之后,才大松一口气。
毕竟他知道,这次万历爷是万万死不了的,自己可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
可是,今后这日子可怎么活啊?
既然知道了历史上自己未来的命运。
还要做将近二十年太子,登基之后一个月就嗑药挂掉的“一月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