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油灯亮起,一个人面沉似水地站在他面前,正是秦志冠。顾晓阳将地上的人双手缚了,揪住后脖领子拉起身来。秦志冠将油灯托在手里靠近那人:“怎么称呼?”
那人啐了一口扭过了脸,秦志冠将腰牌在那人脸前一晃:“识得字吗?”
那人一见登时色变:“锦衣卫?!”
秦志冠将腰牌收好:“说实话我饶你一条命,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那人咬着牙,他与锦衣卫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自然知道这帮人凶名在外,说得出做得到,不由得心里惊惧。一番权衡后方道:“你说话算数,当真能留我性命?”
秦志冠道:“虎头帮的?”
那人惊道:“你怎么知道?”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秦志冠不答反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唐腿子。”
秦志冠道:“轻身功夫不错,”他拖着油灯在房中转着圈,屋内的布置极为简单,除了床铺外便是一条木桌,吃食杂乱地摆放着,他回转身:“你是虎头帮派出来的哨探?”
唐腿子低头道:“是。”
秦直道又道:“在哪个锅里抡勺?”
唐腿子道:“三当家的,”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现如今三当家的出了事,我们原来的人马被收拢给大当家的,前儿个青州府官兵已上了山,眼下便是一场大战。”
顾晓阳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跑题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指指窗外的翠香园。
唐腿子吃痛,但也不敢反抗:“前些年上面发觉青州府有意清缴虎头帮,便找了些忠于我帮的年轻女子安插在城内各妓馆,交游官员商贾刺探消息。这孙红便是这些女子其中之一,后来何光霖假扮奴仆潜入府衙,孙红便负责他与山上的联络。但孙红身份不自由,为避人耳目便在此处设置了一处转换点。”
秦志冠接口道:“你们以帷幔为信号,若是挂起红色便代表了当晚需会面,是吗?”
唐腿子长大了嘴,半晌道:“你竟然连此事也知道?”
秦志冠嗤笑道:“这都是锦衣卫玩剩的......你接着说。”
唐腿子咂咂嘴:“我等与孙红约定,黄色代表相安无事,红色代表当晚有信息需要传递,是以今日白天我看到窗边挂起红色,便以为是孙红有事要与我等联系。”
秦志冠皱起眉头:“你还不知孙红已经失踪了?”
唐腿子一惊:“那日白天我看到窗外挂起红色,当晚我去寻她时却发现她却不在房内。因她平素也会应邀参与私人酒席,是以我一直便以为她仍在外应酬。”
秦志冠与顾晓阳对视一眼,心中疑虑更甚。
尹世筹从炕上一跃而下,回身轻蔑地一笑,他手持短刀忍着痛快步走向门口,当房门开启的一刹那,面前人影一闪,他吃了一惊,手中短刀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出!对面那人应变极快,不退反进,右肘上屈呈盾直接撞向尹世筹胸口,只听一声闷响,尹世筹被硬生生顶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田守业从地上捡起短刀,尹夫人和叶子豪从他身后抢出,将尹世筹搀扶起来。叶子豪骂道:“臭小子,你活腻歪了!”说着便要上前,尹夫人紧紧地将其拉住,将尹世筹扶到桌前坐了。田守业拨弄着短刀,阴沉地看着尹世筹。
闫亮忽然自里间跌跌撞撞地闯出,他捂着下腹,表情痛苦至极。
田守业忙将闫亮扶住,见闫亮指缝间渗出鲜血,不由得大惊失色,田守业忙从床底取出药箱,手忙脚乱地解开闫亮的外衣,将金疮药敷在创口上,好歹将血止住。又取过纱布包扎。忙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只见尹世筹低着头抚着胸口,尹夫人面露不忍,叶子豪则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闫亮取过外套披上,在尹世筹的对面坐了,他的声音很虚:“你的刀哪来的?”
尹世筹看向田守业,田守业低声道:“在我给他换药之际,从我身上偷的,”他的表情中充满了愧疚:“师傅,都是我的错。”
闫亮摇摇头道:“连我都着了他的道,更不消说你了。和这种老江湖打交道,还是要谨慎些。”
叶子豪讥笑道:“就凭你二人雕虫小技,也配在我姐夫面前卖弄。还不速速放了我等,饶你们两条贱命。”
尹夫人阻拦道:“子豪,莫说了。”
闫亮的目光阴冷地盯着叶子豪半晌,他对尹世筹道:“咱俩一报还一报,就算扯平了。既然我已实现了承诺,你怎么说?”
叶子豪张嘴欲言,尹世筹摆摆手,转向尹夫人:“你二人且去里间歇息片刻,我与他有话说。”
尹夫人答应一声,拉着仍喋喋不休的叶子豪走向里间。
十年前,宣化西北方向二十里的猫儿庄,明军帅营旁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帅营之中孙艺程站在地图前,手指沿着地形滑动着,地图已泛起毛边显得十分陈旧。尹世筹撩帘入内:“参见将军。”
孙艺程回身:“大哥,不必拘礼。前方战事如何?”
尹世筹取下头盔夹在怀中,露出一张满是尘沙的脸,闻言摇摇头:“不容乐观,五日前紫荆关主关守将韩辉战死后,阿失帖木儿部攻入明长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这几日以身殉国的便有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等人,我军一溃千里,眼下咱们便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孙艺程的手指停顿在猫儿庄,离此一百七十余里便是京师,他喃喃地道:“是啊,若宣府失守,南下之路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可守,一日内便可抵达京师,到那时......”他的声音颤抖着,已经说不下去了。
尹世筹走到他身边:“将军莫要惊慌,宣府现下已做好完全准备,军器、城防、粮饷都已做了妥善布置,敌军远道而来,未必能讨得了好。”
孙艺程摇摇头,正待要说什么,忽然张双喜入帐禀道:“将军,鞑靼军偷袭宣府!”
孙艺程一下变了脸色:“怎的绕到了我们背后,”他猛地抄起桌案上的头盔:“速速回援!”
此时的宣府外已是人喊马嘶,炮声连天。鞑靼军在黑夜之中犹如潮水一般扑向宣府城墙,敌军在远程火炮的掩护下,将云梯搭在城墙上,迅速地向上攀爬。明军守城将士手中箭矢如雨点般倾洒,中箭者从云梯上翻落,惨叫连连。守军还没来得及缓缓,从明败军处缴获的火炮被推至阵前,顷刻间只听炮声隆隆,弹丸落在墙内,闪躲不及的守军在轰鸣声中被炸得四分五裂!
宣府总兵官黄耀明将军气质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见到如此惨状,只吓得两股战战,他嘶声道:“都给老子顶住了!”副官将他拖至僻静处,低声道:“将军,我看鞑靼军来势汹汹,紫荆关至宣府一路,我军折损将官无数,听说此次阿失帖木儿部南下之兵十万之众,就凭咱们宣府这五六万人,怕也是无济于事。”
黄耀明扶了扶歪掉的头盔,琢磨着副官的话:“你是说?”
副官道:“将军身先士卒固然可敬,但若是战场形势转变,将军也要准备万全之策。”
黄耀明道:“城外援军可堪一战。”
副官道:“鞑靼人都已经攻到眼前了,援军何时能到?将军万不可寄希望于援军,否则城破之时就是你我丧命之日。”
黄耀明缓缓点点头,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瞥见将士一片欢呼,他抢上前去趴在垛口:“怎么了?”
只见西北方向一支部队气势汹汹地杀至战场,看服饰正是明军。鞑靼军似乎早有准备,左翼单分出一支人马迎了上去。马上的孙艺程抬起身子,命令旗牌官挥动手中令旗。尹世筹连踢马肚,战马唏律律一阵嘶鸣,领着一队人马冲向来者,只是短短一瞬,双方便交接在一起,一瞬间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孙艺程根本不与对方缠斗,大部人马跟随他长驱直入,竟向鞑靼中军袭来!阿失帖木儿从战车中站起,他身量极高,又生得虎背熊腰,站起身来便如山岳一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远方向自己杀来的孙艺程,转头道:“想在十万大军中取我性命吗?没想到你们汉人之中也有这般悍不畏死的。”
褚由贤站在他身边,闻言笑道:“这一路大汗也看得不少了,就说那关隘失守,自刎殉国的紫荆关守将韩辉,不也是难缠得紧吗?”
阿失帖木儿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打架输了投降便是,好好一个汉子就这么自我了结了,端的可惜。你们汉人就是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