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冲忙陪笑脸:“好好,不跟。少爷且去休息吧。”他望着马森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诡谲的冷笑。
房间中马森倚着门慢慢软倒在地,恐惧使他的脸部异常狰狞,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片刻后翻身爬起,在屋内四下走动,屋内没有武器没有窗户没有暗道,除了简单的床具其他一切都没有,挣扎半晌后他颓然坐在床边。外面传来邹冲三人的走动之声,他不知道这是保护还是监视。室内飞扬的灰尘在阳光下无从藏匿,马森静静地看着灰尘的飞行轨迹,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邹冲的声音:“马少爷,吃饭了。”
午饭过后,马森仍然将自己封闭在房间中,也许是今日天气晴好,让他恢复了些许暖意。回到房间后的马森开始有所动作,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最后定格在门后的一把爬犁上,想必是房间原来的主人留下的。他尽量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用手生生将把手上的包铁取下,包铁的边缘粗糙且锋利,他握在手里将包铁一角在地上研磨,不知过了多久才将头部磨得尖锐,他用血迹斑斑的手夹住包铁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尔后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夕阳下沉,他将包铁藏在腰间,手上的血迹在被褥上擦拭干净,随后打开门,邹冲带着二人正在外面置办碗筷,桌上酒肉丰盛,却是比白天不知强了多少倍。瞧见马森主动打开门忙道:“马少爷,何当家已下令放你下山。你助何当家解除内患,何当家为表谢意,特意置办了这桌丰盛的酒席与你送行,吃完这顿饭,哥几个便护送你下山。”
马森点点头:“有劳邹兄弟。”
邹冲的两个同伴目瞪口呆地看着狼吞虎咽的马森,邹冲则意味难明地注视着他,包括马森在内几个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都没有动酒,马森的动作很粗鲁,片刻间杯盘横竖,桌面上一片狼藉。邹冲将筷子扔下,与其他二人一同起身:“天色已晚,送马少爷上路。”
寂静的山路上,四条人影沉默地穿行在林间,马森走在邹冲的身后,已是傍晚时分,依稀能看到前方的道路。马森皱起眉头:“这似乎不是下山的路?”
邹冲没回头:“下山之路不止一条,为了避免引起误会,马少爷便跟小的走这条偏道。咱们快马加鞭,不消半个时辰便可下山。”
马森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道路两侧逡巡。前方出现了一处土阶,邹冲一跃而上,回身伸出手:“抓紧我。”马森伸手抓住邹冲的小臂,脚底使劲被邹冲拉上土阶。邹冲回身,想要将其他二人也一并拉上来,忽然听得身后阴风向后脖颈袭来!邹冲大吃一惊,忙侧身避让,一股刺痛从脸颊传来!回身看去,只见马森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一股血腥气冲向邹冲面门,他用手摸了摸腮边,温热湿滑的鲜血便沾在了他的手上,只气得他哇哇大叫,发足狂奔向马森追了过去。马森紧紧地攥着那块包铁,他撩动双腿没命价似地奔跑,横生的树枝抽在脸上他也无暇顾及,耳听得身后脚步声逐渐接近,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密林之中无从辨别方向,他只是依靠本能东奔西跑。
夜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马森收住脚步,前方已是悬崖,向下望去尽是黑色,似乎择人而噬。他绝望地转身,邹冲带着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处,伤口在跑动间蕴开,脸上血迹星星点点瞧来狰狞恐怖,他抹了把脸:“跑啊,兔崽子,怎得不跑了?”
马森将包铁举在身前,颤抖着声音:“你们并无放我之意,是不是想杀我灭口?”
邹冲现在也无隐瞒的必要,狞笑道:“马少爷怎么知道的?”
马森道:“若是让虎头帮帮众知道何炳天错杀齐兴泉,被人说一句刚愎自用事小,只怕原来老寨的人便要揭竿而起了,”他语带悲凉:“只恨我利欲熏心,一心只想保全性命,全没料到此节。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咎由自取。”
邹冲赞许道:“马少爷果然聪慧过人,只是用错了地方。不着急......”他抽出钢刀:“黄泉路上有的是时间反思!”语出刀至,钢刀在夜空中滑下一道寒光!
田守业紧随在闫亮身后,忽然他拉住闫亮:“师傅,我们要去哪里?”
闫亮扯脱他的手,痛苦的表情令田守业为之一惊。他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向前跑去,田守业呆立半晌,随闫亮跑了下去。
四平坊,田守业进入家门的时候,闫亮正在厨房中忙着什么。他发疯般将灶台推翻,然后将地砖用钢刀起出,露出一个木盒。他跪在地上打开木盒,露出一叠叠银票,面额不一而足。他将银票收在包袱内起身,田守业守在门口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闫亮叹息一声:“师傅......要走了。”
田守业登时愣在原地,木木地看向闫亮,闫亮回避开他的眼神:“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没有希望,没有尽头,再往下查依旧有数不清的阴谋算计。师傅累了,不折腾了。”
田守业颤抖着嘴唇:“师傅,眼看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只要我们再坚持坚持,就一定可以看见希望的曙光......”
闫亮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即便真相大白又如何,对我有什么用?官复原职,不过是夏同知抛下的让我为其卖命的饵,我如今伤痕累累,身上几无好肉,适才一战能脱身完全依赖于运气,下一场说不定便要命丧黄泉!”他上前拍拍田守业:“若你真心为我,就送师傅一程。”
田守业仍愣愣地看着他,心中千般情绪翻滚。闫亮惨然一笑:“也罢,你有你的志向,即便师傅不带你入京,有此番表现刘一鸣也会举荐于你。师傅唯愿你平步青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绕过田守业走到门外,定定地盯着对面邻居的院门出神,等了半晌不见后面有动静,叹息一声举步就走。背后忽然传来田守业的脚步声,他抹抹眼眶,回身看向田守业,田守业赌气似地将脸扭过一旁:“你全身是伤,恐怕不待走出大同城,便已失血而亡了。”他绕过闫亮:“快走吧,我家曾被鞑靼细作闯过空门,这地方他们是识得的。”两人边说边走,身影消失在巷口。
少倾邻居的院门打开,露出火狼的一张脸。
万事足中,刘一鸣轻轻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他点燃油灯在各个房间内打转,淑晴先将老母扶在桌前坐了,转头却见刘一鸣端着油灯在里间发愣,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淑晴蹒跚着走到刘一鸣身后:“刘大人,我父亲现在何处?”
刘一鸣的心神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他摇摇头:“你且去外面等着。”
坑洞内昏黄的光线下,冯友林微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案板挪动一声,一个微胖的身影顺着木梯走了下来,刘一鸣走到铁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冯友林:“闫亮和田守业二人到哪里去了?”
冯友林抬眼看着他,没有回答。正在这时刘一鸣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爹!”人影一闪,淑晴踉踉跄跄地扑向冯友林怀里。冯友林猛地一惊,待看清淑晴的面貌时不由得更是一震:“淑晴?!你...你怎么?”淑晴不答,泪眼婆娑地看着冯友林的伤口。虽然田守业临行前做过简单的包扎,但纱布上仍被沁满了血,瞧来触目惊心。她转向刘一鸣伸出手:“刀!”
刘一鸣有些尴尬,自怀中取出短刀:“淑晴姑娘,还是我来......”
淑晴哼了一声,将短刀从他手中夺了过去,将绳索自冯友林的手足处挑开,矮身穿过冯友林的肩窝:“爹,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冯友林疑惑地看向两人,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淑晴瘦弱的身体将冯友林架起,冯友林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挪动,冯友林两手攀住木梯,淑晴从洞口处向下伸出手:“爹,我扶着你。”冯友林勉力向上爬着,牵动了身体的伤口,疼痛使他面部表情有些狰狞。刘一鸣走到他身边,用手托着冯友林的屁股,将他顶上洞口。
老妇在外间听到动静,扶着桌案站起:“淑晴,可见到你爹了?”
淑晴抹抹头上的汗:“娘,你腿脚不便且在外面歇着,我爹这就过来。”她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忙从炕上抄过一件外衣示意冯友林穿上。冯友林刚披在身上,老妇已撩帘走了进来。看到冯友林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紧走几步忽然一拳打向冯友林后背:“你跑哪里去了,累得我母女担惊受怕。”冯友林回身将老妇两手拉住:“没事了没事了。”
刘一鸣将灯花挑了挑,室内的光线骤然亮起。他目视着冯友林:“冯大人,咱们开诚布公地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