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一年四月,山东曹县,治河工地。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贾鲁一早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停。
七年前黄河就决口了,由于朝廷财政赤字,官员贪腐,各地治河官小修小补,一直没有把黄河治理好。山东、河北两省黄泛区的百姓,或死或逃,有的沦为了外地大地主的佃户或仆人,有些干脆啸聚山林,打家劫舍。
因浙江方国珍造反,屡屡抢劫海路南粮北运的官船,黄河泛滥冲毁了会通河(京杭大运河,山东境内的一段河道),大都缺粮。皇帝和丞相决心治河,丞相脱脱还把反对治河的前工部尚书成遵贬出了大都。并下旨,发汴梁、大名(邯郸。这两地都不是灾区)13路民15万人,庐州等地戍军18翼2万人供役。
贾鲁作为总指挥,安排汴梁民夫疏浚汴、蔡两河河道,让黄河水通过这些支流流入淮河,减小黄河下游水势,防止汛期灾情扩大。同时派大名民夫与庐州官军疏浚白茅口上游凹里减水河和白茅口以下的黄河故道。又派人加固现有未损坏的河堤,以及收集土、石、树枝、秫秸等物资(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制作埽堤)。
一切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直到前几天工地上开始流传一句没头没尾的流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让贾鲁十分不安。早在京城时,成遵就提醒过他,说:“山东饥馑,民不聊生,若聚二十万众于其地,恐他日之忧,又有重于河患者。”暗示民夫聚集,恐有反事。
丞相脱脱当时也在场,虽然把成遵送出了京城,但他为防民乱也做了不少工作:把南方惠民仓粮食调来作为民夫的口粮,且发给民夫工资。还命同知枢密院事赫厮、秃赤领阿速军(1253年,蒙哥汗派人搜括阿速人东迁,组成阿速军,在蒙古帝国服役,他们卷发碧眼,中国人也称他们“碧眼回回”或“绿睛回回”,在当时是色目诸族之一。),以监戍治河民工的名义守卫工地。再加上庐州的两万兵丁也在工地上,脱脱和贾鲁都是放心的。
贾鲁洗漱罢,出营房,来到为民夫供应饭食的大食堂,吃了早饭,顺便检查伙食。
吃完早饭,贾鲁回到办公室给脱脱写信汇报治河进度。
贾鲁曾两次进京赶考,都考的不错,但一直不受重用。有几年大都政治环境不好,他就借父亲有病,辞职回家了。还在家里学了几年中医,即帮父亲疗养,也悬壶以济乡民。本来就不打算再为官了。
后来,脱脱上位,先把他召回京城在太医院工作,为达官显贵看病,让他有了些人脉。后又调他进国史馆作撰修官,修《宋史》。工作之中接触到了大量前朝治河的史料。修完《宋史》,贾鲁参加巡视组,跟随山东道宣抚使到山东巡视。期间,他给当地的治水官出谋划策,提出了很多修堤筑坝的工程计划。回大都后,被任命为监察御史,还做过通州的都漕运使,一路被脱脱提携,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
刚写完信,亲信来报,说:河工们在黄陵冈挖出了一个单眼石人。
贾鲁听闻,簇起了眉头。吩咐手下兵丁把石人打碎,作为石料用以修筑大堤。又叫来几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民夫,让他们留意河工们最近私下里都讨论些什么,且帮忙留意工地上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贾鲁又研墨提笔给四方州县写信,让地方官加紧排查并监视有散播反政府言论和有相关犯罪前科的人员。
信送出后,贾鲁的眼皮也就不跳了。一个石头人并不能代表什么,老百姓是轻易不会走上造反这条路的,就怕有人煽动。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民夫之中也没有什么骚乱。
一天上午,在视察工地的时候,贾鲁听见有人在传:“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贾鲁顿时大怒,下令让民夫停止一切工作到食堂门口集合。
贾鲁于食堂门口对大家说道:“丞相发行新钞,修黄河,都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你们不要轻易受人蛊惑,迷了心窍。朝廷的政策是好的,在政策施行的过程中,难免有贪官污吏从中使坏。对付这些人,朝廷自有法度,不是我们老百姓应该议论的。我开河是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山东河北黄泛区的灾情,让灾民能够回乡,安居乐业。如果放任黄河决口不管,怎么对得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乡亲……”几个嗓门大的兵丁,也分别在民夫聚集的四周,传递着贾鲁的训话。
会议结束,也到中午了,贾鲁又下令食堂加餐,于贾鲁关系不错的一些技术工,也在河工之中做工作,让大家专心工作,莫谈国事。
贾鲁这时候的压力其实很大。自己废大心力制作的修河计划,不能被一些心怀不轨之人给破坏了。朝廷里一些人的行为作风他也是知道的,贪污腐化、沆瀣一气、权利斗争,稍有不慎就会逼起民变。老百姓就是想要一条活路,造反是要杀头的。可偏偏有些人想裹挟着这些老百姓行不轨之事,走上不归路。
到了五月初,传来消息,说:在河北永年县抓获了造反头子,白莲教大师父韩山童。韩山童自称弥勒下生,明王出世,还自称是宋徽宗八世孙。还说什么“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夸塞北”。“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此事汇报到大都,朝廷下旨严禁民间白莲教、弥勒教,把明教也判为了非法宗教。
贾鲁挺无语,这是个昏招儿。治民如治河,民众闹事既要堵也要疏。一个韩山童再厉害也是地区性问题,如果把这些宗教都查禁了,很容易引发全国性问题,导致乱上加乱。
三天后,刘福通(自称刘光世之后)在其家乡与杜遵道里应外合攻占了颍州城,称“红巾军”。朝廷立即派赫厮、秃赤领阿速军六千会合汉军去镇压。
赫厮与河南行省徐左丞一起进兵,这两个带兵将领,“但以酒色为务,军士但以剽掠为务”,根本不作战斗部署。赫厮看见红巾军势大,扬起马鞭连声高喊:“快跑!快跑!”,护卫亲军中的精锐指挥官,就这个水平,酒囊饭袋啊!
因起事地方各州县官府并无提前组织抵抗,且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挡起义军的突然袭击。朝廷只能陆续从周边路府甚至是大后方调派军队和中枢官员赶赴前线。
汴梁路同知黄头、尚乘寺卿那海前往项城县平叛,却被义军击败,那海和儿子伯忽都、侄子阿剌不花战死。平叛中,阵亡的还有安东万户朵哥和千户高安童。
九月,河道疏浚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开始向黄河故道放水,会通河洪水的压力得以缓解,开始通航,大都粮食问题得到解决。但,起义烽火已经在中原大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