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松做梦也没想到,所要找的杀害自己徒弟的凶手竟然是沈傲,当下怒意横生,上前去废了他的武艺,待要杀了他为沈立报仇,只听见甫玉在身后制止。这是甫玉这辈子做过最困难的一个抉择,正如他为了救高邮城的百姓而伤害了脱脱和朝廷兵士,为了惩处哈麻,连累了喂养自己的嬷嬷,为了自己活命,牵累陈友谅九华山上的三千部下一样,左支右绌。下山前,师父曾对他说过,不破则不立,只不过当熟悉的事物被破坏的时候,谁又能承受得了这种被破坏的冲击?
“李前辈,他会变成如今这样,甫某和你这作为师父的都难辞其咎,既然废了他的武艺,他尾椎也断了,恐怕这辈子也只能像甫某一样,苟且地活着,就放了他吧!白川兄弟,你雇一辆马车,将他送到镇上疗伤吧,等他伤愈了再送他去云南,远离这是非之地。”甫玉双眼饱含热泪,说到最后开始有些哽咽。
“我不要……回云南……我不想让苴儿看到我这个样子,求求你们,送我最后一程,杀了我吧!”沈傲凄厉地喊着。
“死很容易……苟且地活着,才会懂得什么是知足,沈镖头如今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倘若你也死了,可还对得起沈镖头?为了沈立,你也死不得。”甫玉说道。沈傲哪里顾得上这些,只知道这辈子要在屈辱与悔恨中度过,只能痛苦地哀嚎着。
正当几人准备离开,李青松的火把无意间照亮了前面的一个身影,一张冷峻而瘦削的脸庞立刻出现在几人面前。
“沈……镖头?”李青松惊道。只见沈复面无表情走到白川面前,点头示意他把背上的沈傲放下。沈傲见到沈复,抱头痛哭道:“父亲,我不是人,是我害了二弟,你杀了我吧,我不想跟一个废人一样活着。”
沈复蹲下身去,扶起沈傲,抓住他的肩膀,说道:“自从你娘走了以后,我对你们兄弟实在是太放任了,养不教,父之过,要死的也应该是为父。父亲教不好你,就让你娘去教吧!”沈复说罢,抽出长剑对准了沈傲的胸口心脏。沈傲早已闭着眼睛,准备接受着死亡的制裁。
“沈镖头,且慢!”甫玉急喊道。
“残害兄弟,天理难容,先生不必相劝。”沈复说罢,剑尖已刺入沈傲胸口半寸。
“沈镖头,沈夫人当初死是想让你们父子都活着,沈立已死,沈镖头若是将他也杀了,就不怕沈夫人泉下不安么?”甫玉说道。
“等为父杀了徐仲卿,为你母亲和外公外婆报仇了,再去找你们团聚。”沈复说着,长剑又向前移了半寸。这让甫玉看了,心里焦急,一把抓住了沈复的长剑,他知道,如果沈傲也死了,那沈复也就没了活着的欲望。
沈复见到甫玉染红鲜血的手,说道:“即便先生拦着,我也要杀了这个逆子,为立儿讨回公道。”沈复说着就要再向前使劲,此时的沈傲已经嘴唇泛白,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李青松见到,使出两指打到沈复虎口,沈复吃痛,手离开了剑柄。沈复见了,惊道:“你?”
“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徒弟,以后还可能是我的女婿,他所做的那些错事,多半是因为我那不受教的女儿,那妮子在圣女峰上娇蛮惯了,仗着自己是圣女便胡作非为。该抱歉的应该是李某才对,若沈镖头不介意,李某愿以仅存一臂谢之。”李青松说罢,运了内力将长剑射向一旁的树干,自己抬起单臂就要往剑刃上碰。
沈复赶忙一把抓住他的腰,喊道:“沈复教子无方,岂能让李大侠受过?”
“他也是我徒弟,也是我教导无方,当受惩罚!”李青松挣脱着。
“罢了,他以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再见到他,我怕立儿死不瞑目!”沈复说罢,挥了一下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先生,沈镖头不会做傻事吧?”白川问道。
“不会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沈镖头如何能下得了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刚才只是想到了沈立的死,一时愤怒,怒气消了也就只剩恨了。”甫玉答道。
“此恨绵绵无绝期,有恨便会有牵挂,便也不会寻死了。但愿沈傲能理解沈镖头的一片苦心,从此以后痛改前非。”李青松看着已经昏迷的沈傲说道。
“那沈傲会不会?”白川问道。
“这傻小子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刁蛮任性的女儿,李某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李青松叹气道。
李青松带着沈傲驾着马车,一路赶去了附近镇上。甫玉看着马车远去留下的车辙,默不作声,一口气没提起来,压在了胸口,于是不禁狂咳了几声。
“先生,你怎么了?”白川急忙问道。甫玉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我们现在就上羽山!”
“现在?”白川问道。
“是,徐伯臣知道我决意要上羽山,明日定会在路上拦着,我们只有现在上山去了。”
“那他不会在路上拦着么?”白川问道。
“我知道后山有一条路,那条路上有一块大石,大石边上有一个地道,可通往师父的禅房……”
白川听罢,背起甫玉就往后山走去。此时天已微亮,两人刚到一块大石边上,白川在大石边上寻摸,果然在一片草丛中见到一个两尺见宽的洞口。白川将甫玉扶下了地道,甫玉在前面爬,白川在后面跟着,爬了好一阵,终于见到了前面的亮光。这出洞口在祥心禅师的床榻底下,这个地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有的,做什么用的,甫玉自己也不知道。这也是甫玉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也是因为好奇,也就爬出去过一次。
将出洞口的时候,只听到头顶上有人念经的声音,那是甫玉最为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平和,甫玉不忍打扰,不禁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白川在后面见甫玉不再往前走,也只好坐了起来,靠在一旁休息。
等祥心禅师手中的木鱼停了,甫玉正想探头出去,只听到屋外有个声音说道:“师父,该起身了!”甫玉一听,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还在思索着是谁在说话,只听见祥心禅师说道:“你进来吧!”
随着一阵脚步声,外面说话的人走了进来,奉上清茶。
“师父,今日是您九十大寿,客人们都到齐了,您用完斋饭就去见见他们吧!”那人又说道。
“玉儿回来了么?”祥心禅师问道。
“师父,您真的希望他回来?”甫玉听到那人说话,心里有些疑惑,难道还有人不希望自己回羽山?
“有些事情,也该了结了,瞒也是瞒不住的。”祥心禅师叹了口气道。
“那屋外的人怎么办?师弟若是回来了,您是想让师弟死还是想让外面的人都死了?”
“亏得你我都虚活了九十岁,有时候想事情还没有那孩子想得通透。命运如水流,该流到哪就流哪,何必还要强求?让他们都下山去吧!”祥心禅师说道。
“可外面的那些人都为这个事忙活了一辈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些只是他们先辈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幻泡影,怎么能当真?让他们都下山去吧!”祥心禅师又叹了一口气。
“这……”那人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祥心禅师摆手送了出去。
甫玉听到那人说话的声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徐伯臣。想不到徐伯臣也是师父的弟子,难怪他能拿到师父的贴身念珠。他想法设法阻止自己上山,是害怕什么?听徐伯臣刚才说,自己如果上山,不是自己死就是屋外的人死,师父对自己保守的秘密到底又是什么?这一切的疑问,让甫玉那颗迫切见到师父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甫玉想着,那就静观其变吧,万一真的是因为自己要引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自己又何必出来惹得师父担心呢?
正当甫玉还在思索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大都东城镖局段英来为祥心方丈贺寿!”紧接着,又人喊道:“集庆府顺天商行吴铭来为祥心禅师贺寿!”
“双龙山邓凤来为祥心禅师贺寿!”
“山东齐龙帮来为祥心禅师贺寿!”
“……”
甫玉听到外面那些自报的名号,不是富商巨贾就是江湖名门,这些人以往也没跟羽山有什么来往,怎么这时候全都来了?甫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静着心听着。
门嘎吱的一声,打开了,一阵脚步声过后,只听到徐伯臣又说道:“师父,人都来了,您就见见吧,就算您不同意,当面回绝了也好啊,您这不声不响地,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好吧,让他们都进来吧!”祥心禅师无奈地说道。
众人得到准许,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都走进了禅房。
“老衲贱诞,还劳烦你们兴师动众从各地赶来为我贺寿,实在是愧不敢当。”祥心禅师说道。
“方丈,我们此次上山一是为了给方丈贺寿,其次是希望方丈能够出来,为天下主持公道。”段英说道。
“你们的心意老衲都领了,老衲行将就木,做这些何苦来哉?都散了吧!”祥心禅师说道。
“方丈,我等遵父辈遗命,不敢有忘,请方丈切勿推辞!”段英说罢,曲腿跪了下来。众人见段英跪,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老衲看你们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何苦要搅这天下的乱局?”祥心禅师叹道。
正当众人商议着,突然一阵风过,一个黄色影子如同鬼魅般落到祥心禅师的床榻前。
徐伯臣赶忙喊道:“徐仲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