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蓝弋并不认识,他高头大马,样子十分精神,一双铜目炯炯有神,脸上胡须留了一把,更添威猛之气。
范仲淹见到此人,倒是一惊,略微失笑道:“我就说,这狂妄的笑声听着这般耳熟,原来是宝章兄到了。”
范仲淹替蓝弋介绍道:“这位便是,曹琮,曹将军!”
“见过曹将军。”蓝弋行了一礼。
曹琮轻手扶了蓝弋一把,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就是希文时常挂在嘴边的蓝家大郎吧?嗯,”曹琮上下打量了蓝弋一眼,又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瘦弱了些。赶明,我让人给你送些鹿茸那些,拿去好好补补身子。”
蓝弋有些受宠若惊,没料到曹琮一上来就对他另眼相加,但是还是惶恐的看了范仲淹一眼,见他一点都不奇怪的样子,想来曹琮这话,听也听的习惯了。
“希文,你们这地方倒是挑的甚好,这醉香居的老板乃是京城醉香居的分店,厨子到跑堂的伙计都是地地道道的汴梁人,菜吃的可还合口?”
范仲淹拉他坐下,正要让人给他备副碗筷,曹琮赶忙摆了摆手道:“刚才府里出来,吃了不少,可是一点也吃不下来。”
看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范仲淹微微一愣后,哈哈大笑道:“看样子,嫂夫人又给宝章兄做了什么好吃的吧。”
曹琮脸上一变,哎呀一声道:“希文,你就别在奚落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内人,那个手艺,常常端出一盘黑糊糊的不知道是啥材料的食物,就给我吃,哎呦,”说道这里,曹琮脸色变又难看了一些,好像想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回忆。
蓝弋瞧他,羞赧的样子,和刚才威猛的声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在一旁偷偷跟着笑,却被曹琮看到,瞪着眼睛,道:“你这小子,好好一个苗子,和范希文待的时间久了,可千万别被他带坏了。”
“好的,将军!”
蓝弋抿着嘴,憋得脸上通红,可是笑声还是不听话得从嘴边,溢了出来。
曹琮忽然将目光落到一旁的狄青身上,啊了一声,拉过狄青就让他坐到自己身旁,开心道:“鬼将军,对不对?老夫一看你,就知道,你这小子就是那个吓的西夏狗子乱窜的鬼将军。”
曹琮对蓝弋一口一个“你这小子”,对狄青也是“你这小子”,可能这就是他的习惯。
几人重新坐下,一阵寒暄过后,曹琮收起玩笑,认真起来道:“自上次好水川一战之后,军中颓丧了不少,士气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虽然我们都清楚,韩琦的方针没有错,他这一仗打的委屈。”
“朝廷陆续支援过来的军队也已经分派下去了,虽然现在还没正式的通知下发出来,但是希文,”曹琮认真道,“以我现在的能力范围,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范仲淹知道,此前弹劾夏竦的奏章累了赵祯一桌子,纷纷都是让他下野的声讨之声,说他尸位素餐,一直要求夏竦卸下现在的担子,回家种田去。
之前,对于掌管整个西北一局的人选,迟迟不能定夺,多方考虑了好几个人选,原本有人提议宋痒,但是被吕夷简以某些理由拒绝了,赵祯在一纵观朝局,似乎能挑的下来这副重担的人,就只剩下曹琮了。
只是,还是有质疑的声音,最多的,还是在意就是曹琮有宗氏身份这一层。
这也是此番范仲淹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兵力的分配和调配上,都是从京兆府集体编整,曹琮多考虑一些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范仲淹倒了一杯酒,拱手道:“宝章兄,多谢了!”说完就一饮而尽,他平时很少饮酒,今日也实在开心。
早先,蓝弋提出让他换防泾源路的时候,范仲淹那时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行军打仗,战斗力与士兵的各人素质息息相关。
自好水川一败之后,大多数的精兵强将都牺牲的殆尽,这一路上要想老兵带新兵的快速成长,就很容易出现像黄德和那种逃兵,临阵脱逃的现象,范仲淹不允许他的部队有这样的人。
他考虑过,泾原路相对其他几路,地势最为平坦,虽然谈不上一览无余吧,但防守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只要在自己防守不失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如何进攻。
曹琮菜虽然没吃一口,但是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端着酒的样子,有些悲壮,接下来他的举动,也是让蓝弋几人汗颜。
他将碗中酒,朝地上撒去,这一举动,众人也便知道,他此举何为了,也而纷纷祭拜了下,英勇牺牲的英烈们。
“希文,自从韩琦上次大败以后,他便闭门不出,我真是担心,这一役会不会将他整个人都摧毁了。”
范仲淹也知道,韩琦归来的路上,被老幼拦住的事情,换做他,他也没有办法这么平静的度过,跟着你出战的兵,却没有跟着你回来,该如何交代,真的没办法交代。
“宝章兄,你觉得稚圭,他错了吗?”
曹琮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要说他的爱过之心,怎么会有错?但是你说他没错,但是大败也是事实,不管是不是任福不听将令,擅自行动,稚圭身为一军统帅,总有他逃不开的责任。”
“我只能说,不问对错,只说时机。”曹琮一说到西北的战事,忧虑的有些不像他魁梧的样子,“李元昊,这人奸猾不比,又最不守信用,若不小心应对,恐将……”
又一次大败,这几个字,他还是忍了忍,咽了回去。
“是啊,万万不可小视,”范仲淹无意识的摆弄了下手中的酒杯,喃喃道:“他好水川一战,把我们几路人马都蒙在鼓里,捉起迷藏的本事,我们是该守些教训了。”
听着二人的一言一语,蓝弋本想插话,但是自己心中所想,现在说出了可能会适得其反。
不管世人之后怎么评价李元昊这人,还有宋朝这一阶段,起初蓝弋以为,李元昊频频对宋朝的边境发起进攻,只不过是平头哥的属性在发挥作用罢了。
后面一想,他如果总是任性而为的话,他大夏国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那么多部族和家族,为什么会跟着他一起胡闹?
难道,他们西夏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想明白这一点,就不难发现,李元昊其实走了一种“同仇敌忾”的民族情结在里面,他不断的作战,不断的胜利,在某种程度上,他国民的自信心也跟着一同提高,虽然不去管这种自信心的来源,到底是健康的还是病态的。
可是,在某些时候,他这么做,真的可以团结起来国内的力量,保持对宋朝的敌意,维持自己的统治霸权地位。
其实,放到今天也是一样,某国也是这么做的,频频制造摩擦,发出某某威胁论,然后让国民保持警惕,维护自己执政党的地位不被动摇,算是转移国内视线,从而忽视自身存在的严重问题。
但从好水川开始,在回想之前的三川口,还有之后马上就会发生的麟府之战,再到后面他分两路疑兵,发起定川寨之战来看,李元昊在有意无意的,拉长与宋军边界线上的战役。
不断的在寻找突破点,然后一点一点的蚕食掉宋朝在西北的控制权,那么他这一系列的做法,就不简简单单的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益,他所图很大。
至于为什么后来的历史,证明他没有成功,只能说有些时候,太聪明的人反被聪明误,他的部队其实并不是铁桶一块,他的军心也不并不无懈可击。
他其实握了一手好牌,奈何他,“德不匹配”,一手好牌,被他最后打的稀烂。
过多的分析,蓝弋也懒得想的太多,最近频发的战事,给他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自己知道的越多,越想改变的就越多。
可是世事无常,又有谁可以随心所欲,无欲无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