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最大失误,那肯定是袁崇焕袁督师,圣上对此人信任可谓深重,但是我们这位袁嘟嘟,拿着御赐的尚方宝剑干得第一件大事,便是斩杀了东江毛文龙,东江镇变成了一盘散沙,鞑虏没有了后顾之忧,绕道蒙古,破关而入……
“王公子对这袁督师似乎怨念很深呀?”
柳如是听到这里,不由抿嘴轻笑到。
王彦被看破了心思,不免有些尴尬。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圣上所托非人,由此可见一斑。”
“哦,袁督师被圣上千刀万剐还不够吗?”柳如是道。
王彦说起崇祯皇帝的用人来,又引入了一个观点。
那就是今上治国,过于急躁。明明很多大好局面,只要苟得住,情况肯定会好转的。被崇祯帝给催死了。
聊起时局,柳如是和王彦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滔滔不绝,不觉天色渐渐暗淡起来。
通过对现在大明困境的多方剖析,柳如是发现,这王彦虽然文采未必出众,眼光却是一流的。以前听钱牧斋分析天下事,往往就是阉党误国,小人当权之类的牢骚话。
王彦这次,深入浅出的给她上了一课。
看到天色已晚,柳如是吩咐侍女喜鹊掌灯。
通过下午的观察,王彦发现,柳如是才貌人品皆是不凡。也十分喜爱和她吹牛打屁。
看到天色已晚,王彦主动提出告辞。列位肯定要问,既然是来逛青楼,留宿又何妨?实在是王彦还迈不过那个坎。家里祖母出来时就叮嘱他要早点归家。无奈!
“牧之,今日听君一席话,如是受益匪浅,本月二十九,如是想召集苏州名士,踏青赏花,愿君能至归家院!”
柳如是含情脉脉道。
“那是自然,柳姑娘,请回,我与二兄告辞了!”
却说王彦二兄王显,虽然在柳如是这里像个土包子,到了归家院其它姑娘面前,倒也不赖,为何?
舍得花钱而已,所谓“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王显长得也算人模狗样。家里尚有些浮财,自然受这些类人喜爱。
王显一下午倒也不寂寞,把徐佛的几个养女逗得开怀大笑。
此时说走,还有点恋恋不舍。
“牧之,怎样?二兄没骗你吧?这柳如是几年不见,越发妩媚妖娆了。”
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王彦这个二兄还真是个妙人,对时文科举向来不太上心,这苏扬一带的勾栏瓦舍,他到是熟门熟路。
晚明的江南,豪门大户醉生梦死,钟鸣鼎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出入奴仆相从,妻妾成群。正是这样一群人,吸食着大明朝的血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一路上王彦看着道路两旁忽明忽暗的灯火,日落而归的百姓。呼儿唤夫,谈笑晏晏。仿佛置身于太平盛世!
然而,北地狼烟,异族铁骑,很快将踏碎这如画的江南水乡。随之而来的是率兽食人,满地膻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王彦不由的轻叹道:“二兄,若你我最后,要学那鞑虏,留一个金钱鼠尾之头,不知二兄愿否?”
王显在马车里已是昏昏欲睡,听见自己这个堂弟的话,诧异道:“为何要剃发易服?我汉家衣冠几千年来便是如此,风流飘逸,峨冠博带,若神仙中人,何必效那胡儿,不知父母人伦,秃发黥面,若是你二兄真要那样了,你给我来一刀痛快的。”
“只是突然想到,二兄不必如此,不过我听说辽东的鞑虏便是金钱鼠尾,服饰亦和我汉儿迥异。突然想,若有一天这建虏坐了天下,该是何等光景?”
“不至于此,想那辽东苦寒,有多少人口?我大明富有四海,人口何止亿万?岂能让丑虏夺了天下?吾弟多虑了,不当如此,不当如此啊,咱还是好好的饮酒高乐才是。”
王显显然不把王彦的话放在心上,此时此刻,辽东的建奴,对大明的百姓来说,除了山东北直隶一带鞑虏肆虐过的地方的人有切肤之痛,江南之人,还活在万历朝时的美梦里呀。
叹息过后,王彦也远远看到自己家门了。
与二兄告别后,王彦和阿福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家走去。
阿福在前面引路,手里提着个琉璃灯,灯光有点昏暗。远远望见自己家门口的大红灯笼,王彦便叫阿福息了灯。缓缓走进一片灯火里。
“少爷回来了。”今日守门的是被发落了的全叔。
“嗯,全叔,老祖母她们可曾用膳?”
“未曾,老夫人说等少爷回来呢。”
王全一瘸一拐的,领着王彦走进内院。
“少爷,怎么现在才回来?”
晴雯正在给躺在床上的李氏捶腿,一听见屋外的脚步声,急忙忙的出门来瞧。反与进门的王彦撞个正着。不曾给王彦行礼,反而嗔怪起来。
王彦倒也不在意,谁叫他家丫鬟比少爷还受用呢。忙走进屋内,对正扶起身来的李氏道:老祖母,孙儿回来了。”
李氏坐直身子,一脸笑意的说道:“乖孙,我的心肝哟,怎么如此晚才回来?”
“今日二兄叫孙儿去参加个文会,和好友多切磋了一会儿,不想就晚了。”
怕祖母怪罪,王彦只能说得模糊一点。至于和谁,男的女的,王彦打死也不会说的。
“好,好,乖孙知道上进,我王家中兴有望,很好。”
“秋纹,叫厨房摆膳吧。”李氏缓缓起身,吩咐侍女。
王彦见祖母起身要出去,连忙从晴雯手里接过一件浅绿色的裘衣。披在祖母身上,搀扶着祖母,慢慢步入前厅饭堂。
一路上,王彦自以为是的说了几个顽笑话。把李氏和一旁的晴雯逗得合不拢嘴。
等饭菜端上桌,王彦看了一下,有他最爱吃的鹅掌鸭信,有清蒸豆腐脑,蒸白鱼,银鱼炒鸡蛋,莼菜汤,还有笋子烩鸡脯肉。林林总总,竟然有十几道菜。
王彦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却怎么也下不了筷子。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欺我呀。
东山王家,几代冠缨之家,即使是衰落了,平日里先辈留下的积蓄,仍然能让后代保持如此的生活。而东山王家不过是一个过气的世家,在东山镇就有良田千倾。镇上的绸缎庄,糕点铺,当铺,酒楼,茶肆,车马行,几乎都是王氏家族的人或者其亲戚所有。可见晚明的所谓的乡绅地主,对社会资源的掌控,深入到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王彦家是王阁老的嫡传长房,家里有上等水田五十倾,旱田三十倾,山林荒地六十倾,绸缎布匹店两间,金银首饰店一间,居然还有两艘远洋沙船。王彦算了一下,光是他家的财富,如果通通折现,怕不会少于白银二十万两。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因为王家还只是苏州的一个小富豪。可想而知,那些淮扬盐商,山西晋商,江南世家大族的富有程度。富可敌国,恐怕不是说说而已。
这顿饭的联想,让王彦很不是滋味。
放下手中的筷子,王彦对祖母说到:“老祖宗,孙儿有一事,想请老祖宗应允!”